中状元非常难,但有时候也会很容易,天上真有掉馅饼的时候。
唐代牛锡庶才华出众,但性格文静,不太合群,“复读”了好几年也没考上进士。一天,他在街头闲走,有大官路过,大呼小叫让回避。路很窄,避无可避,他不得已走进路旁一户人家,没想到这竟是礼部尚书萧昕府第。
此时萧昕年老独居,门前冷落,少有人来拜望,见牛锡庶来见,以为是专门来拜访,大喜,引入厅堂。牛锡庶并不知这老头儿是何许人,悄悄问侍者,才知道竟然是萧尚书,索性将错就错,恭敬有加。
两人相谈甚欢,尚书索要牛锡庶之文卷,阅后再三称赞。问道:“外面议论,明年何人主持考试?”牛锡庶说:“萧尚书办事公正,肯定是您主持。”萧昕慨然说:“来年若知贡举,君即状头也。”牛锡庶起身拜谢,忽然外面传呼“尚书知举”。牛锡庶又拜,再三叮咛。萧昕道:“君且放心,我必守言诺”。
第二年,萧昕主持科考,牛锡庶果然状元及第。
这事要放在宋代或者明清,绝无可能,但在唐代并不稀罕。唐代主考官可以确定状元人选,试卷也不密封,并且还有“察举”推荐的余风,考生盛行“行卷”,就是考试前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呈现给显贵或大学者,请他们向主考官推荐自己。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唐代朱庆馀的这首《近试上张水部》,想必各位读者耳熟能详,这首诗就是典型的“行卷”,这种做法在唐代公开进行,非常普遍,大诗人王维中状元,靠的就是向权贵行卷,名相牛僧孺、大诗人杜牧也都留下了行卷的故事。
考试加推荐,避免一考定终生,或许更合理,但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推荐制却会出很多问题。唐文宗时,裴思谦投靠大宦官仇士良,拿着仇的帖子,登门找主考官高锴,声明非状元不要。高锴无奈,最终录他为状元,此人应该是“史上脸皮最厚的状元”。
科举的灵魂是公开公平,如果做不到,科举就失去意义。唐代人很多主考官明白这一点,白居易主持考试时,要求自己“唯秉至公,以为取舍”。但只靠主考官的自律是不够的,严格而合理的制度设计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唐文宗曾意识到这一点,他与宰相郑覃说及进士科和机构改革时,曾指着面前的香炉说:“此炉始亦华好,用之既久,乃无光彩。若不加饰,何由复初?”但终唐之世,并没有进一步完善科举制度,更为精密周延的制度设计,到宋代才得以完成。
制度创新在开封
今年6月19日下午4时许,开封城风雨欲来,龙亭湖失去往昔明媚,湖面暗淡阴郁,摇荡波动,隔湖遥望,雾霭沉沉,“波撼”龙亭。
北宋皇宫,就在这浩荡湖水之下。开封是著名的城摞城,黄河淹了多少次,一再淤抬地面,宋代皇宫已在龙亭湖面8米以下。
对于科举考试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回望的地方,千年科举的制度化建设,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北宋前期的几个皇帝,见招拆招,通过一系列制度创新,堵塞徇私漏洞,建立起精密周严的体系,使科举成为“天下至公”。
他们首先做的,就是废除行卷之风。北宋初年,沿袭唐代遗风,举子投卷依然盛行。临近考试,权要显贵频频向主考官推举人才,称为“公荐”。考生被录取后,要向主考官谢恩,称主考官为“座主”、“师门”,自称“门生”,形成特殊的关系:座主指望门生报恩,而门生寄希望于座主提拔。
主考与考生形成利益共同体,难免因此徇私,危害科考公平性,并且也会形成小集团,造成朋党派系之争,危害国家政治。唐代持续40年的“牛李党争”中,“牛党”就是利用座主、门生关系结成一体。
为汲取教训,防权贵干扰、考官徇私、师生结党,宋太祖赵匡胤建隆三年(962年)规定,“今后及第举人,不得辄拜知举官子孙弟侄”,“不得呼春官(主考官)为恩门、师门,亦不得自称门生。”乾德元年(963年)九月更是明文规定废除行卷:“礼部贡举人,自今朝臣不得更发公荐,违者重置其罪。”
如前所述,开宝六年(973年),赵匡胤又将殿试制度化,形成乡试、会试、殿试三级考试制度,皇帝成为录取的最终决定者,礼部会试录取的考生,都要在皇帝御殿进行复试,使录取的考生只可以向天子谢恩,做天子门生。
宋太宗淳化元年,为了表示公平取士,主考官苏易简入贡院后,便不与外界沟通,此后成为定制,称为“锁院”。这年的考试还首次采取了遮盖考生姓名的办法,称为“糊名”,开了封闭改卷的先例。
宋真宗初年,“糊名”制度化,规定所有的试卷,要经过封印院糊名之后,再送往知举官处阅卷。这一制度使得考试完全凭借考生的答卷情况来选拔人才,进一步强化了考试的公正性。
宋太祖殿试时,淘汰了一批考生,宋仁宗嘉祐二年,殿试不再淘汰,礼部考试选取者全部录取,皇帝只根据殿试结果分甲第,排名次。
宋初科考时间也不固定,宋英宗首先明确会试三年一次,每逢辰、未、戌、丑年举行。一次次的制度创新,使科举在北宋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制度,对后世影响深远,元、明、清历代均加以沿用。
“文思苦迟”得状元
文思泉涌、下笔千言,这无疑是对文人的极高赞誉。但北宋孙何,却因“文思苦迟”考中状元,并且是乡试、会试、殿试连续考取第一,创造了殿试制度形成后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奇迹。
孙何是蔡州汝阳(今汝南)人,父祖皆学问博雅,他本人十岁识音韵,十五能著文,笃学嗜古,为文必本经义,颇有名声。他与丁谓齐名友善,时辈号为“孙丁”。大诗人王禹偁“尤雅重之”。他文章写得极好,所做《两晋名臣赞》、《春秋意》、《尊儒教仪》等,都有名于时。不过,他有个特点——“文思苦迟”,属于“苦吟派”。
“文思苦迟”本是个弱点,尤其在北宋前期的科考中,讲的是文思敏捷,交卷快。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状元王嗣宗有两个特点,一是交卷快,一是相扑技术不错。
这年殿试,赵匡胤亲临讲武殿举行殿试,考生王嗣宗、陈识最先交卷,且二人的试卷均为上乘之作。谁为第一?赵匡胤有点犯难,灵机一动,想出了不太靠谱的一招:让二人角力(即相扑),胜者为状元。王嗣宗反应快,当时上前与陈识在大殿上扑斗起来,迅速占了上风,赢了比赛,夺得了当年的状元。
这个时期的状元,大多是先交卷者,如杨砺、宋准、苏易简、陈尧叟等,都是因为抢先交卷成了状元。这无疑会误导天下考生:写文章一定要快!因此出了很多“快枪手”,大家一味比快。
写文章是呕心沥血的事儿,只讲快,难免草率成篇,只讲快,也会忽视文化素养的积淀,写出的文章华而不实,缺乏内涵。在“快”了30年后,问题逐渐严重,很多大臣认为到了纠偏的时候,他们向宋太宗谏言,得到太宗高度重视,决定要让考生们“慢下来”。
淳化三年(992年),来到开封参加会试的考生多达1.3万人,是自有科举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宋太宗觉得这是个扭转风气的好机会,下令考官们在出题、阅卷时采取措施,治治草率成篇、争先交卷的浮华之徒。
矫枉必过正。会试考三场,第一场考官们就刻意出了一个冷僻的题目,让很多“快枪手”迟迟不能下笔。但总有手快的,17岁的江南才子钱易率先完卷,第一个出场。不过这次他撞到了枪口上,考官们竟然看都不看,拿红笔一抹,扔在一旁,甚至取消了他参加第二、第三场考试的资格。
三场考试下来,“文思苦迟”而“文理可观”的孙何被取为第一(会元)。
钱易倒霉,孙何上位,风向明显变了。但大约是惯性太大,大多数考生并没有因此惊醒,李庶几等通过了会试的“快枪手”,反而对孙何十分不服气,他们在开封一家饭店聚餐庆祝时,玩了一个游戏:谁在厨师烙好一张大饼前写成一首诗,大家尊他为高手。
这事搞得很热闹,很快传遍开封。宋太宗和大臣们一看,竟然压不住这浮华之气,这还了得,加码!
殿试时,宋太宗亲自拟题,他从《庄子》中摘出“卮言日出”四字为赋题。这个考题相当冷僻,李庶几还没弄明白题意,匆匆凑成一篇,别人都还在苦思冥想,他就得意洋洋地抢先交卷。其他“快枪手”一看,不敢再细想,纷纷挥笔,草率成篇,交卷出场。
李庶几很自信,觉得状元十拿九稳,没等张榜公布,他就很张扬地让仆人大肆张罗,为庆贺状元及第做准备。太宗得知此事,大怒,下令取消他的录取资格,两科之内不准参加殿试。
殿试结果又让很多人大跌眼镜:抢先交卷的纷纷落榜,孙何又成了第一名!此前开封府乡试中,孙何就被取了第一,会试、殿试又被录为第一,“连中三元”,声动天下。自此后,轻率浮躁之气被有效抑制,科场考风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