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教书先生，虽是读过四书五经，却是一知半解。可他自认为满肚子学问，住在乡下跟一些不识字的庄稼汉子、山野粗人混在一起，太失身份。乡下粗人跟他说话，他不搭理；听急了，他就瞪起眼冲声冲气地说：“你那满嘴粗话俗话，我没耳朵听！”别看他满眼看不起做活人，其实自己也是“半瓶子醋，”说起话来假充斯文，同样俗不可耐。

　　这天夏天，天气奇热，东家怕孩子闷在学屋里热出毛病，就请老先生放假一个月，躲伏避暑。放了假，老先生自然要回家。可老东家全没说派伙计送他的话，一大卷铺盖大热天咋背回呢？刚好有个小伙计，自己一个大字不识，可他极为看重有学问的人，知道老先生有为难处，就跟东家提出要送先生，东家自然没话说。

　　老先生高高兴兴跟小伙计上了路。行不多远，路边村里出来一溜送殡的人，前头是八人抬着的大棺材。小伙计手一指说：“老先生，你看那抬棺的。”老先生早看到了，听小伙计话眉头一皱，说：“听，你话有多俗，那不叫抬棺，叫坐木笼”小伙计记下了。行不多远来到一个池塘边，有个王八在弯柳树上晒盖，听有人来“扑通”跳下水凫走了。小伙计又手一指说：“老先生，你看那只大王八。”老先生又是眉头一皱，说：“听，出口就是粗话，那不叫王八，叫扑通通。”小伙计又记下了。又行了一程，路边村庄上传来鼓磬声，可能是有人在作道场。小伙计说：“老先生，你听那庄上有家在下大神了。”老先生眉头皱得更紧，生气地说：“叫你别说粗话，又是说了粗话，那不叫下大神，那叫叮噹会。”小伙计点头记下了。眼看天晌午了，可能是做午饭吧，加上天热空气干燥，路边有户人家失了火 ，大火浓烟窜上了屋顶。小伙计看着说：“这家人真倒霉，大热天又失了火，往后日子咋过呢？”老先生听过这话极不耐烦，要不因为小伙计好心送他，他真要当场发作好好训斥一顿。他压下火气说：“小伙计，你小小年纪咋就屡教不改？那明明不叫失火，你出口就是又粗又俗的话。”

　　小伙计不解地问：“那叫啥呢？”

　　老先生重重地说;“那叫映天红！”

　　到了先生家，先生娘子看小伙计为送他家男人，大热天背着铺盖行李，热的红头紫脸，一定挽留小伙计吃过午饭再走。她炒了两个菜，还端出了一壶酒。老先生心里极不自在：一是觉得跟粗人同桌吃饭有伤大雅；二也心疼那壶酒，一个泥腿汉子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咋配喝酒？可他口里又说不出来。想了想，碗筷没动就说：“喝酒本来就是文人雅事，喝酒吟诗有多风流！今天我陪小伙计喝酒，各人先作诗一首；作罢诗端盅，作不出诗这喝酒就作罢。无诗不成酒嘛！”老先生这话，说白了，就是不给小伙计酒喝。为了进一步为难小伙计，他又下了一道卡子说：“这诗不能乱作，一定要四句，还要有个款式：头两句要说一个人；第三句要带个‘月’字；第四句要带个‘年’字。”

　　小伙计知道老先生是在有心捉弄他，明明是不让他喝酒了，这个没情没义卸磨杀驴的家伙，眼里太没有俺做活人了。赌气说：“老先生满腹文才，那你就先作一首让我这粗人听听吧，接着我也好学作一首。”

　　老先生张口吟道：“穷伙计出门扛大工，穷伙计粗话没有听。月月都在想老婆，年年都是打光棍。”这明明是在讥诮长工穷汉。

　　小伙计本不会作诗，可他在又气又急中突然想起了老先生路上的话，当下吟道：“老先生出门坐木笼，老先生下水扑通通。月月都有叮噹会，年年都遭映天红。”

    吟罢，小伙计离开桌子，愤然走出了老先生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