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乡饮诗乐谱》的谱式特点
《乡饮诗乐谱》属律吕字谱,不注工尺、宫商。前五卷乐谱格式相同,诗篇每字占一行,上字下谱。与其他诗经乐谱不同的是,部分谱字不是一字一音,而是一字十六音,每一字相当于一句,并且严格按照“起调毕曲”处理
[12]。综合全谱来看,可分作两种类型:其一,是除笙谱六篇外的其他诗篇,各字下面不仅仅用单一谱字。例如《四牡》首句:四(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牡(姑应姑姑 姑应姑姑 姑应姑姑 姑应姑姑)騑(南姑南南 南姑南南 南姑南南 南姑南南)騑(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 林黄林林),又如卷五“奏《驺虞》间若一”首句:彼(姑姑姑应 姑姑应姑 姑姑姑应 姑姑应姑)茁(应应应蕤 应应蕤应 应应应蕤 应应蕤应)者(蕤蕤蕤应 蕤蕤应蕤 蕤蕤蕤应 蕤蕤应蕤)葭(南南南姑 南南姑南 南南南姑 南南姑南)。上举两例实际上代表了两种旋律类型。前一旋律由同一音型,反复四次,构成相同的四个单元,卷一到卷四皆如此;后一种旋律出现在卷五中,十六字形成两个单元,各单元音型相同。在记谱时,用圆形阴文与正方形阴文表示。
若联系《乡饮诗乐谱》的卷六来看,前五卷中的《关雎》、《葛覃》、《卷耳》、《鹊巢》、《采蘩》、《采苹》六曲同样也见于卷六,但卷六中却都记作一字一音。将它们比较以后,发现一字十六音实际上就是在一个音的基础上衍展而成,一字十六音的第一个谱字与卷六中的同名曲下谱字完全相同,之后的十五个谱字中,只是加入了一个上方纯五度音(或纯四度音),其余音同第一谱字。
其二,六首笙歌谱字中,各字下面的谱字仍为十六个,但每个谱字均相同。故而,朱载堉在卷一首支笙奏《南陔》的“南”字谱字左边云:“笙总是一长声,暗藏操缦节奏,余条仿此”。
[13]据此推测,歌者可能也是长音演唱。在记谱时,用长条阴文连写的形式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在每一个谱字的左边,朱氏还加上十六个小字。所加小字也可分为两种:第一种,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非礼勿言 非礼勿动;第二种,敖不可长 欲不可从 志不可满 乐不可极(见卷五)。从内容上看,显然包含了宣扬道德风化及修身养性的含义,但是,笔者认为,朱氏缀加的这些小字更可能是一种节奏标志。如果结合谱字右边的节奏乐器来看,则更为显见。谱字右边的节奏乐器也有两种形式:一是舂牍,为笙乐所用;一是搏拊,除笙乐之外的其他诗篇皆用,参见下图:
再结合前面谈到的两种旋律形态及长音形式,十六个谱字恰好构成四个小节,每小节由四个谱字组成。如此,四字一组的小字与四字一组的旋律也能得到吻合。从节奏乐器来看,舂牍以小节为单位击节,搏拊以拍为单位击节。译谱的节奏亦可据此而定。
《乡饮诗乐谱》所用乐器。前五卷乐谱全部为声乐器乐谱。《鹿鸣》、《四牡》、《皇皇者华》、《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所用伴奏乐器有磬、搏拊;《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伴奏乐器有磬、舂牍、笙,合乐部分《关雎》等六篇与卷五部分所用伴奏乐器有磬、搏拊、舂牍、鞉(即鼗)、建鼓、朄鼓(又名朔鞞、悬鼓、相鼓)、应鞞(又名应鼓、应、鞞)等七种。卷六不用乐器。需要指出,朱氏在卷一曾指出:“乡饮有瑟无琴,有磬无钟,有笙无箫,盖乐之略者也。”
[14]从谱面来看,并没有反映出乐器“瑟”,缘何?其实,朱氏在“总论乡饮有磬无钟”中对此已作说明,“笙谱与瑟谱亦大同小异”,而谱中已有笙谱,故无瑟谱,亦不标注了。因乡饮诗用乐中没有钟,故这种音乐不能称之为“金声”,但可称为“玉振”。
这些乐器,除了为歌者伴奏外,也有独立的乐器段落,如卷五“以乐节射”,每一节的开始都有一段击奏乐器的段落,并且也由击奏乐器结束;合乐部分的的开始与结束也有独立击奏乐器段。请看下图:
右图是合乐《关雎》的开始乐器独奏段,共三句,各句相同,四小节,“鞉”摇到第三小节止。左图是合乐《关雎》的结束乐器段,共四句,第一句与后三句不同之处在于,第一句用了朄鼓,“朄”,《说文解字》曰:“击小鼓,引乐声也。”
[15]朄鼓是一种起始乐器,故结束时,先用此鼓,然后再用建鼓,后三句用的都是建鼓。
乐队人数构成情况,一人击朄、建鼓、应鞞,一人击磬、播鞉,三人吹笙,一人击舂牍,二人鼓瑟,一人击搏拊,共9人。
四《乡饮诗乐谱》的作者归属
那么,《乡饮诗乐谱》的“乐谱”是朱载堉的自度曲还是前人传谱?这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笔者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探讨:其一,《乡饮诗乐谱》中朱氏的论述;其二,《乡饮诗乐谱》与前代留传的诗经乐谱的联系。
《乡饮诗乐谱》卷六有如下一段话,现将其全部转录。
内则曰:“十有三年学乐”,此何乐也?盖所谓弦歌之乐也。古诗存者三百余篇,皆可以歌,而人不能歌者,患不知音耳。苟能神解意会,以音求之,安有不可歌之理乎?臣尝取三百篇诗一一弦歌之,始信古乐未尝绝传于世,但人自画,不求之以音耳。兹谱但录“二南”、《小雅》数十篇,而《大雅》、《三颂》不著于谱,何也?盖《大雅》及《颂》皆朝会郊庙之乐,非士庶所通用,其《小雅》若《天保》、《彤弓》诸篇亦然。惟“二南”古称为乡乐,可以用之乡人矣。孔子谓:“伯鱼曰:汝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是故全载之,以便肄习云。
从上引的这段话,可知:第一,朱载堉所说的“人不能歌者”,是因为这些人“不知音”,而他本人却都能“弦歌”,是因为他能“以音求之”。这里的“音”显然不是指前人所传的乐谱,如果有现成的前人乐谱,他人当然亦能歌之了。朱氏之所以能歌,可能是从“字声”中悟出“音乐”来,这种音乐不可能是前朝传谱的音乐,必然是朱氏自创的音乐。第二,朱氏自己是能“三百篇诗一一弦歌”的,为何《乡饮诗乐谱》中未收《大雅》、《颂》的音乐?朱氏为何不干脆将它们全部载出?他告诉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些音乐“非士庶所通用”,故而就不必全载于书中了。
现存最早的诗经乐谱当属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中所载的“风雅十二诗谱”了,其后有元代熊朋来的《瑟谱》中记载的熊氏自己创作的“诗新谱”20首,分别是:《驺虞》、《淇澳》、《考槃》、《黍离》、《伐檀》、《蒹葭》、《衡门》、《七月》、《菁菁者莪》、《鹤鸣》、《白驹》、《文王》、《抑》、《崧高》、《丞民》、《清庙》、《载芟》、《良耜》、《駉》等。
先取《风雅十二诗谱》
[16]中的《关雎》与《乡饮诗乐谱》(此处取卷六部分一字一音谱)进行比较,设二谱黄钟均为C,为便于比较,调号均作C大调调号。节奏上,一音译做一拍,四音为一小节。
《关雎》谱,在《乡饮诗乐谱》中用六个音,分别是:黄钟(c
1)、姑洗(e
1)、蕤宾(
#f
1)、林钟(g
1)、南吕(a
1)、应钟(b
1),根据乐曲中“起调毕曲”运用,音阶为姑洗(e
1)、蕤宾(
#f
1)、林钟(g
1)、南吕(a
1)、应钟(b
1)、黄钟(c
2)、姑洗(e
2),《乡饮诗乐谱》所有篇章均属此种音阶结构;在《风雅十二诗谱》中用七个音,根据乐曲中“起调毕曲”的运用,音阶是黄钟(c
1)、太簇(d
1)、姑洗(e
1)、仲吕(f
1)、林钟(g
1)、南吕(a
1)、无射(
bb
1)、清黄(c
2)。比较可知,二谱在音级数量、音阶结构、调式方面均不相同。
从旋律运动来看,二曲也几无相同之处。因而,可以判定《乡饮诗乐谱》与《风雅十二诗谱》之间并不存在承传关系。
熊朋来《瑟谱》
[17]20首“诗新谱”,仅有《驺虞》一首与《乡饮诗乐谱》(此处亦取卷六部分一字一音谱)同名,其余篇章《乡饮诗乐谱》中皆不载。现将二谱翻译如下:
同《关雎》一样,《驺虞》的音阶也是姑洗(e
1)、蕤 宾(
#f
1)、林钟(g
1)、南吕(a
1)、应钟(b
1)、黄钟(c
2)、姑洗(e
2)。《瑟谱》中的《驺虞》有两首乐谱,各不相同。第一首南吕起调,南吕毕曲,音阶是南吕(a)、应钟(b)、黄钟(c
1)、太簇(d
1)、姑洗(e
1)、蕤宾(
#f
1)、林钟(g
1)、南吕(a
1)。第二首林钟起调、林钟毕曲,音阶是林钟(g)、南吕(a)、无射(b)、太簇(d
1)、(夹钟
#d
1)、仲吕(f
1)、林钟(g
1)。
从比较来看,二谱的音级数量、音阶结构、调式也不具有相同点,当然,旋律也不同。
通过对朱载堉论述的分析及与《风雅十二诗谱》、《瑟谱》的比较,可以认为,这份《乡饮诗乐谱》应当是朱氏自己创作的乐谱。至于朱载堉的《乡饮诗乐谱》是否被运用于明代的“乡饮酒礼”及“乡射礼”中,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有一点可以明确,这份乐谱对后世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成书于清顺治年间的《乐书内编》(张宣猷、郑先庆辑),卷十二《乡饮酒礼》部分所附的“工歌三终谱、笙奏三终谱、间歌三终谱、合乐三终谱”全部源自《乡饮诗乐谱》,包括笙歌部分的用辞。《乐书内编》并没有像许多其它的论著一样选用《仪礼经传通解》记载的诗经乐谱作为事例,由此亦可窥知朱氏《乡饮诗乐谱》成书后对后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