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洎河流淌过的这片土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河道在这里顺流时,绕了一个弯,水量不大,河面不过丈余宽。视野往河的两岸扩展,一抹一抹的绿色铺在岸头,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不时会出现劳作的农夫。倘若天空的底色够清亮,附近村落看起来宛若黑白照片灰暗的底景,小河、麦田、村落便组成了灰蓝相间的背景。
在这种灰蓝格调的里面,钉着二十三棵苍劲的古柏,从远处着景,这些古柏就像是一个个根雕,经过巧匠修饰一般屹立着。
人们称这些古柏为长社柏,长葛这个名字的由来就和这些古柏有关。
社柏群位于长葛市城区东面的老城镇境内,民国时期《长葛县志》载:“社柏为长葛名胜,二十六株,东西极大者各二,二十四围,曾是长葛古代祭祀土地和谷神的地方。”植于汉代,历经两千余年,民国时期死掉一株,建国后又有两株死掉,故称二十三社柏。
柏树之所以被称为社柏是由于此地在古时为祭祀的地方。两千年前的先民种下这些柏树用来祈福纳祥,两千年后人们在这里驻足留看,凝视着历史。这片柏树林浓缩着中国的特殊民俗。
这些柏树在经历了千年风雨洗礼后,仍旧焕发出勃勃生机,苍绿而又雄健。在漫长的生长过程中,柏树姿态各异,棵棵不同,人们依据它们的形态,起了诸如龙、凤、狮、虎、鸟、龟、蛙、佛等名称。由于古树年代久远,长得奇形怪状,甚至树中有树,所以很早以前百姓便把这些古柏作为神灵,年年祭祀。古柏中有一棵月老树,相传月老曾来到此树下,后人便纷纷用红绳绑在树枝上,以祈求月老给自己牵线。直到今天很多年轻的恋人还来到树前许愿,不过出于保护古树的目的,绑红绳的习俗已经取消。
同大多数民间传说一样,虽然内容荒诞离奇,但它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美好的愿望。社柏也是如此。
每年社柏庙会的时候我都会赶去老城。庙会的历史已有六百余年,除战乱以外,没有中断。我喜欢逛庙会,身在其中能找到儿时的影子。爷爷小时候总背我来这里的庙会,逛累了,一碗胡辣汤,一盘水煎包瞬间就能消除身体的疲倦,然后在最原始的舞台下,听一段久远的戏曲。我不敢妄言别人的感受,于我而言,是一种心灵的净化。古朴的民风、传统的戏曲、儿时熟悉的小吃、耍杂的艺人、古老的社柏构成了一个让人记忆一生的画面。
社柏是这片历经沧桑土地的见证,是长葛人的魂,承载了太多人们对生活的希望。
我想这或许就是它作为这片土地神灵的意义。
梦中的槐村韩晓
那是一个我经常梦到的地方,整个村子除了槐树还是槐树,所以叫槐村。村子旁边横着一条清澈的小河,水草吐着小碎泡,一串一串的,河里的白条鱼三五成群地嬉戏着漂浮的槐花,偶尔还有河狸鼠冒出油光光的头脸,小白条们一哄而散。麦梢黄的时节是钓鱼的好时候,我坐在河边的槐树下垂钓,被满世界的槐花的甜香包围着。
十几年前,改革的春风早已吹遍大地,可是槐村似乎是“玉门关”,它位于许昌、开封的交界处,那里没有企业,村头也没有饭店,唯一的代销店里连两块钱以上的香烟都买不到,一堵比较像样的墙壁上竟残留着“打倒四人帮”的标语。
钓到中午,带的茶已经喝光,我就冒昧地进了附近的一户农家,主人一家三口正在吃饭,一人蹲靠着一棵槐树,连七八岁的孩子也端着白大碗,稠稠的面条里连根青菜都没有,孩子却吃得“刺溜刺溜”响。
男主人诧异地盯着我:“你干啥的?”
“我是钓鱼的,带的水喝完了,寻口水。”
“水瓶在灶火屋,自己去倒吧。”
我进去倒满了水出来,男主人已经放下了碗筷,摸出一张纸条捋顺,掏出个小布袋,从里面捏出一撮烟末,熟练地自造了一支烟卷。
我急忙递上一支烟:“来,老哥,换换口味儿。”
“过滤嘴的,不壮。”
但他还是接过了烟点上,猛地抽了一口:“这烟香。”
我也找了棵槐树蹲下喝水,他进屋拿了个矮凳:“你坐,你坐。还没吃饭吧?”
“嗯。”
他对妻子说:“还不去盛饭?”
不一会儿,一白大碗稠稠的面条端了出来,如果按照饭店的计量单位,足有半斤。说实话,那面条真够朴素的,直咸,吃到葱花儿时我才品出点香味儿。但是我还是礼貌地吃完了,而且言不由衷地夸了一句:“大嫂做的面条真好吃。”
“乡下的饭就这样,你不嫌弃就行。”
我又自做主张嘴甜地恭维了一句:“大嫂人也长得好啊。”
马上换来了男主人一脸的警惕:“俺乡下不兴开这样的玩笑。”
我急忙自打圆场:“孩子长得像大嫂,将来一定是个帅小伙儿。”
男主人这才咧了咧嘴,露出两颗断门牙:“兄弟真会夸奖这孩子。今后来钓鱼。就到家里吃饭,别客气!”
“老哥怎样称呼?”
孩子笑嘻嘻地说:“俺爹叫老断。”
老断乐呵呵地骂了一句:“兔崽子,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断媳妇说:“老断年轻的时候好逞能,帮人家给牲口钉铁掌,掀牲口腿的时候被骡子蹄断了两颗门牙,才落了个这雅号。”
聊了一会儿,老断扛上锄头对我说:“我们该下地干活了,门不锁,渴了你自己倒开水,饿了馍筐里有蒸馍。”
后来再钓鱼的时候,我经常在老断家歇脚,也给他们买了两次肉,还给孩子带过几罐健力宝,跟亲戚一样。再后来他们那里办了工厂,小河污染了,河里没了鱼,我也就再没去过槐村。
最近听说到处治污,我估计槐村旁边的小河也肯定清澈了,这才萌发寻梦的念头,内心里也确实想念淳朴的老断一家。
乡间的土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摩托车跟着遥远的记忆飞驰。梦中的槐村终于到了,我仿佛又嗅到了满世界的甜香。村边的小河果然清澈了,可是槐树呢?河两岸是婀娜的垂柳,整齐的排房前后栽着整齐的大叶女贞和红叶李,街道两旁是规划如一的贴着紫红瓷砖的花池。
我来到老断家门口,破旧的起脊瓦房变成了两层楼,低矮的土墙变成了高大的红砖墙,而且有气派的朱红大铁门。
我敲开门,老断诧异了几秒钟,终于认出了我,咧了咧嘴,露出了两颗金牙,声如洪钟:“哈哈,没忘记老哥呀?”
我从渔具袋掏出一条香烟:“特意给你捎的。”
老断把我让进屋里:“客气什么呀?来,抽这个,红塔山的。”
“老哥发财了?”
“发什么财呀,办了家预制板厂……”
老断的儿子闯了进来,他留着歌星一样的偏分头,果真长成了帅小伙儿。
“爸,有人买预制板。”
“你去处理,没看见有客人吗?”
“人家要的多,价钱压得太低,俺妈让你去。”
我急忙说:“我去钓鱼,你们忙吧。”
“那好,中午不能走,咱哥俩喝几杯。”
我们出了家门,老断“咣当”一声上了大锁,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老断走了,我也走了,梦残留到了记忆里。(作者:李鹏)(原标题:古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