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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盛唐诗人 有边塞阅历者并非“少数”
《新探》为揄杨岑参,而对其他诗人作了曲贬:“从生活阅历上看,除盛唐少数边塞诗人确有短期边地生活经验??如高适,但其足迹始终未超越西起陇右东至幽并一带??,此外,多数诗人诗中出现的地名和场景,则纯是沿袭乐府旧题,使事用典,借题发挥,借古讽今,有的很难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边塞诗。”“盛唐其他边塞诗人,因为没有涉足西部,他们笔下的‘玉门’、‘楼兰’、‘交河’、‘天山’,都是虚拟想像之词。……正如郑振铎先生所说。‘……唐人咏边塞诗颇多,类皆捕风捉影。他??岑参??却字字句句从体验中来,从阅历里出。’”
上节的摘引是一种纵向的评价,本节的摘引则是一种横向评价,二者一起构成了岑参西部诗歌的价值坐标图。关于“纵坐标”的问题已有前论,下面再对“横坐标”的问题作些分析。
在盛唐边塞诗作者中,体验过边塞生活的人究竟有多少,很难准确考计,但从有关记载来看,人数甚多。唐代战争频繁,征戍成为广大士人的重要进身途径。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七说:“唐词人自禁林外,节镇幕府为盛。如高适之依哥舒翰,岑参之依高仙芝,杜甫之依严武,比比而是。中叶后尤多。盖唐制,新及第人,例就辟外幕。而布衣流落才士,更多因缘幕府,蹑级进身。”盛唐时边将“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通鉴》卷二一六??,士人从军出塞蔚然成风。我们这里只能举些名气最大的诗人略作考察。
当时以边塞诗著称者,有高适、岑参、王昌龄、李颀、崔灏、王翰、王之焕等,人称边塞诗派。其中高适前期曾三次出塞,在边塞生活的时间与岑参相近。其中第三次从军西塞,有时在陇右,有时在河西,写下了一系列的西部诗歌。后期又曾厕身西南边塞五年,这样,就既不能说他的边地生活为“短期”,也不能说他“足迹始终未超越西起陇右东至幽并一带。”另外,王昌龄曾出西北边塞,至少到过萧关、临洮等地。
李颀曾出塞至幽、蓟、雁门。崔灏曾从军河西、幽州、河东等地。王翰生平记载约简,但其《凉州词二首》却会自我介绍。第一首“醉卧沙场君莫笑”,景象活现,似乎还不好肯定一定是在边地,而第二首“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怕不会再生疑义。王之焕生平亦不详,但据靳能《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之焕??墓志铭并序》,他在任文安县尉前曾沿黄河出游西塞,著名的《凉州词二首》当即作于此间。岑仲勉先生认为,高适的《和王七玉门关听吹笛》即是此作的和诗。如此,则说明之焕曾远到玉门。又高适有《蓟门不遇王之焕郭密之因以留赠》,王本人有《九日送别》??“蓟庭萧瑟故人稀”??,可证他又曾游历北塞。
饶有意味的是,不仅边塞派的诗人们个个有出塞经历,即使那些山水田园派的诗人们也几乎都曾身临边陲。这个诗派的成员通常认为包括王维、孟浩然、储光羲、祖咏、裴迪等。其中王维的大写山水田园诗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事,而在前期,他的边塞诗成就更为突出。这是与他的边塞生活体验有关的。开元二十五年三月,他曾以监察御史身份出使凉州劳军,遂留军中,兼为河西节度判官,呆过两年多,这同高适一样,都不能说是“没有涉足西部”。
孟浩然的生平记载简略,无人提到他曾出塞,但在他的诗集中却分明有一首《同张将蓟门观灯》,云:“异俗非乡俗,新年改故年。蓟门看火树,疑是烛龙然。”面对这样真切的记述,我们便不能否定他确曾有过蓟门之旅。这样,他的一些边塞诗也就不同于凭空臆造。储光羲生平记述亦简,但他自己却有《观范阳递俘》诗为其幽燕之行作证。他的《哥舒大夫颂德》诗中也说自己“游燕非骐骥,踯躅思长鸣”,再次证实。祖咏有《望蓟门》云:“燕台一望客心惊,萧鼓喧喧汉将营”,完全是写实。斐迪,虽曾做过西南边塞的蜀州刺史,但并未留下边塞诗篇,则无须多论了。
至于李白、杜甫,大家更为熟悉。李白曾于天宝十一载北游幽燕,杜甫曾于乾元二年西迁出陇,后又从军西南幕府。他们的大写边塞诗都有一定的生活经历作基础。除李、杜和边塞、山水田园两大流派的诗人之外,盛唐著名诗人中可以判明曾经出塞的还有不少。如:张说,曾任兵部尚书,奉敕出巡北塞,皇帝与群臣赋诗送行,自己集中则有《巡边在河北作》、《幽州夜饮》等篇。崔国辅,曾于“陇右长亭堠,山阴古塞秋”??《渭水西别李仑》??中与人惜别。张渭,“二十四受辟,从戎营、朔十载,亭障间稍立功勋。以将军得罪,留滞蓟门。”??《唐才子传》??李华写有《奉使朔方赠郭都护》,陶翰写有《出萧关怀古》。另外,西凉府都督郭知运曾进《凉州歌》数首,西凉节度使盖嘉运曾进《伊州歌》数首。西鄙人有《哥舒歌》,僧慧超有《逢汉使入蕃略题四韵》、《冬日在吐火罗逢雪述怀》。皆是直接源自边塞生活。
事实如此,便不能再说“多数诗人”的边塞诗只是“使事用典,借题发挥”。还须指出,当时大量的东府古题诗写得十分真切而生动,也未必不是出于边庭,只是此种写法已极流行,作者众多,我们不便明断罢了。
弄清盛唐诗人的出塞情况,对研究当时的边塞诗以至诗歌全貌,无疑至关重要。整个唐代,边塞诗盛兴,盛唐尤盛。这种现象的形成是和当时整个社会的尚武风气不能分开的。众多诗人的从军出塞及塞上游历,正是这一风气的产物和表征。当时,不仅明皇天子喜好边功,而且士大夫阶层的广大成员也充满着对边功的向往,并影响了整个社会。一时上下激鼓,声浪甚高,盛唐边塞诗创作正是在这种热潮的冲撞下达到鼎盛的。忽视了这一史实,就会失去对边塞诗的准确把握和深刻理解。郑振铎先生评岑参说:“唐人咏边塞诗颇多,类皆捕风捉影”,这一论断就是由此失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