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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占春:来自噪声的诗性思考

2013/7/19 15:15:26 点击数: 【字体:

    4月24日,我应邀赴拉萨参加“西藏多派唐卡艺术品鉴之旅”活动,见到一个体格清癯留着花白络腮胡子的人,这就是耿占春。在喧嚷的文人中,他显得有点落落寡合。络腮胡往往可以增加一个人的豪气,但胡子长到耿占春下颌,反而逸出几分静气。

    我十几年前拜读过耿占春的诗学专著《隐喻》。如果我们要选出深刻影响了近30年中国文学的著作,这部书与赵毅衡编译的《现代美国诗选》必在其中。

    我与耿占春、诗人沈苇在布达拉宫门口照相,遇到几个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妇女。以她们久历江湖的眼光,从我们身上立即发现了商机。她们采取跟随战术,纠缠了足足1公里,每人只好缴械,买东西。本以为就完事了,哪知有一个不满足,说她的东西卖得最少,死缠烂打,非要我们再买。最后,耿占春的脖子套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塑料制品。他说,她们不容易啊,说了这么多好话,不买过不去啊。由此,我看到了他的敏感与柔软。

    回成都当晚,我陪同耿占春、沈苇去锦里散步。已近深夜10点,锦里灯火辉煌,外国人摩肩接踵,沉浸在成都的格调里遥想蜀汉风仪。四川工艺美术家陶蓉正在绘制“蛋壳画”,耿占春和沈苇看得眼睛发亮,陶蓉送了他们两个,两人欢喜得像孩子。但他们想象不出,陶蓉是如何用菜刀把一个鸡蛋不破损分毫地切开的。

    走在锦里曲折的石板巷道里,看着两旁的店招,耿占春谈起了诗。他仿佛行走在一个想象力打造的世界。

    在一家露天茶坊落座,抬头遥望星空,喝上几杯“飘雪”,几天的疲惫一扫而尽。旁边有一桌美女茶客,谈论着诗歌与麻将,时装与旅游。她们在嗑瓜子的哔啵声中消费文化,转眼人去桌空,留下七零八落的茶杯,就像老成都的“茶碗阵”。我猜,他日后可能会对这沉默的“茶碗阵”来一番诗性的解读。耿占春说这是他数次来川中,感触颇深的一次:“明天我要去杜甫草堂。不去拜会杜甫,等于白来成都。”

    据了解,耿占春是第一个为朦胧诗写评论的评论家,那时他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那是1982年,他写了3篇稿子评论朦胧诗,颇有影响。耿占春早就不愿提这些往事了,他回到内心,面对的只有诗性。如今人们过于讲求实际,还会不会诗性地思考人、思考这个世界呢?诗性的想象力,应该成为厘定文明的精神觇标。

    毕竟,一个人学会诗性思考是多么神圣的事情!

    本期嘉宾

    耿占春,诗人、学者。1957年1月出生于河南柘城。1982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主要从事诗学、叙事学研究、文学批评与文化批评。著有《隐喻》《观察者的幻象》《话语和回忆之乡》《叙事美学》《沙上的卜辞》等。现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河南大学特聘教授,北京大学新诗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文学评论家奖。

    诗性话语与虚构叙事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数次来四川,去过些什么地方?

    耿占春(以下简称耿):去过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博物馆,深为这迥异于黄河文化的古蜀文化而惊叹。上世纪九十年代第一次来,当时就觉得,古蜀这块土地上精气纵横,充满了想象力。

    记:去过成都周边吗?

    耿:去过平乐古镇,那里还是诗人任洪渊的故乡;到大邑安仁古镇参观过,其诗意的生活格局让我觉得,诗可以落地。我觉得成都发展太快了,天府大道两侧的建筑就是城市想象力最好的佐证。我对这座充满想象力的城市充满期待。

    记:你从事了多年的诗学研究,可否以此观点来看待四川的文学?

    耿:四川诗人的诗性话语一直跳跃在文本中,他们以奇诡的想象力占尽了便宜。别的省份的诗歌创作,显得想象力要贫瘠一些。尽管“第三代诗潮”过去了,但本土的后继力量依然很强大。我估计四川的叙事文学会在多民族的文学写作中得到突破,因为丰厚、博杂的历史可以构成他们的叙事话语之根。

    记:你近年出版的《叙事美学》是否涉及这样的想法?

    耿:这本书本来叫“叙事虚构学”。叙事尤其是虚构叙事正在一个功利化时代迅速没落。这是一个论证和论争的时代,是各种信息爆炸的时代,而不是叙事的时代。其实很多虚构可以与多民族的宗教、历史结合起来。所以我认为四川的虚构叙事文学由此可望获得群体突破。小说叙事需要保持现实与魔力之间纷繁复杂的对位,构建现实世界与梦幻境域的比例关系。其实阿来就已经率先突围了。

    记:你的诗学著作《隐喻》本来准备在成都出版的……

    耿:是的。我1984年就完成了10余万字的书稿。当时本拟列入四川人民出版社《走向未来》书系,后来因故没有能够如愿。不然的话我第一本心血之作就是“成都造”了。

    记:你与已故川籍学者余虹是老朋友,是他把你调到海南大学的。

    耿:1998年6月余虹出任海大文学院院长,10月就把我由河南省文联调过去了。余虹是忧郁症。得知他弃世的晚上,我写了《对你说,余虹》,“在十分堪忧的世道里思想就是忧郁症”……余虹之死绞痛我的心肺。

    做个“私人思想侦探”

    记:你曾经讲过,自己最初的理想并不是做批评家,而是做一个诗人或小说家。

    耿:最值得一试的是做一个作家式的批评家,或者做一个具有批评意识的诗人。我不想把写作活动与批评意识看成两件事。用桑塔格的话说,她身上有一个作家和一个学者造成的分裂感。学者积累的是知识和他在专业范围内的发言能力,而作家积累的是疑惑,更多的无知感。我觉得我的写作也在协调这种有益的冲突。

    记:你为什么总是在作品里回忆幼年创伤?

    耿:我12岁时母亲病逝,我跟着姥姥生活,这在《话语和回忆之乡》里写到过。伴随我的是紧接而至的疾病、屈辱、贫贱。为此,我活在失语状态下……

    记:进入大学以后情况有改变吗?

    耿:系统读了几年书,我得到的结论是,1980年代的语言、思想已经无法处理1990年代的生活了。过去的语言被清场,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和时代的挫折。我必须重新寻找生活、写作的依据。其实我的全部财富就是自己经历中的“不良资产”。这使得我在思想的现实性之外,总想保持着神话与形而上学的维度。这一维度依然可能存在于语言的某种用法中,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个人修辞学”之中。我乐意从事的工作,是做一个“身受伤害、心怀义愤的私人思想侦探”。

    救治早已蜕化的感觉

    记:1993年你的《隐喻》出版,获得了诗歌界、评论者很高评价。

    耿:书出版了,可我无半点喜悦,毕竟是10年前的东西了,它一出版就不再属于自己。同年我完成了《痛苦》一书,是追忆、感受与诗歌相杂的沉思录——断片,这种写作风格一致延续到《沙上的卜辞》。

    记:这个过程既是“耿式修辞学”的孕育过程,更是你思想上的“危急时刻”。

    耿:我是以自己的“负面经验”来理解世界的。1992至1995年,我总觉得自己有病,甚至怀疑得了癌症,医院的结论是“心脏神经官能症”。我明白这是忧郁症引起的。那几年我不想看书,觉得书根本治不了自己的病。情况如此发展下去,估计我就与余虹的情况差不多了……

    奇迹出现在1995年的春天,我突然发现窗外的杨树吐出翠芽,看到街头朝气蓬勃的商贩,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冰水一样冲入心田。我清楚地听到内心一个声音:你没有病。你不需要为谁活着。弥漫内心的浓烟一下消失了。

    从此我不再吃药。第二天我就开始写《观察者的幻象》。到初夏我就完成了这本20几万字的断片式沉思录,大体属于小说细节、诗、随笔、散文“互文”的跨文体文本。法国诗人篷热曾说:“创立一种修辞学,准确地说,教每一个人创立自己的修辞学,是一项拯救公众的事业。”在感觉领域进行思考写作来拯救沦落的语言,加强人与存在的亲和力,是摆脱僵化和板结思想的必经之途。我想建立一种修辞学来帮助人们救治早已蜕化的感觉。

    “感觉诗学”与当下现实

    记:你的写作呈现这样一种言路:悬置认识论之思,俯身倾听事物的声音,进而提出有关存在的各种问题。

    耿:简单点说,我试图告诉人们,思考不是高高在上的,思考是摊开你的感觉来对应万物。对一般人来说,为了生存而奔走,这无可厚非。但我们是否也可以在安静时,放下那些赚钱计划与“数字化生存”的技巧,坦然而柔软地面对自己的世界。最后你也许会惊讶地发现,很多人已经不能这样思考问题了,他们思考的问题全部是非常实际的。但毕竟有一些人通过这样的“感觉诗学”思考疗法,又找回了自己的世界。

    记:断片并非碎片,更非整体的碎屑。断片是有意为之的一种思想文体,断片是对思想的深犁。

    耿:我完全同意。可惜的是,目前汉语写作领域里,一些写“感情断章”的名家,甚嚣尘上,几乎不懂何为“断片”。

    记:你的《沙上的卜辞》出版后反响较大,还有同类型的新作吗?

    耿:写大部头的高头讲章,真不是自己的内心需要。但真正的卜辞是火上的。《沙上的卜辞》自然是一些世俗启示,自知不是真理,也不会传之久远。我最初想把这个小书叫做“测震仪”。测震仪是这样一种小装置,反映内心生活的瞬间震颤和一个人拥有某些修辞想象力的快乐经验。

    每个断片是思想或感觉的一个瞬间形态。一般而言,我不再从逻辑和知识上铺展它们。就让它停留在思想与感知的瞬间形态上。从1993年开始,我就养成了随想随记的习惯。后来发现,积累下来的“断片”有几千条之多,上百万字吧。《沙上的卜辞》出版后,又有出版人来找我,我又整理出5本,包括“被冻结的脸”“忧郁的年代”“修辞越界”“2011——二十四节气”“来自噪声的写作”等等,今年之内会陆续推出。

    记:说点轻松的话题——前几年有人按《水浒传》一百零八将座次,对当下诗坛的诗人及诗歌批评家排座次。虽是戏仿,但挺有意思。耿老师排在“诗坛英雄座次排行榜正榜天罡星36人”中的第34位,“第三十四名东方酒店两头蛇解珍耿占春评论家。获奖理由:河南乃中原重地,兵家必争,耿氏世居于此,多有结党,均不成气候,郁郁寡欢,夫何以堪?近日闻江湖又崛起一豪华山寨曰《阵地》,经营得很是风光,许多江湖大哥都曾于此驻足观光,顺赐墨宝。此或为耿氏又一巢穴乎?”

    耿:呵呵。我不过是给予《阵地》一些批评和建议,并非我的“巢穴”。【原标题:耿占春:来自噪声的诗性思考】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成都日报 2012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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