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向耿占春约过稿。
记忆中,他好像也从来没给《梁园》和《东京文学》杂志投过稿。
第一次接触占春,是我在《花城》上发表的中篇处女作《崩溃的楼阁》的复印件,由好朋友、诗人郎毛递给他,地点是在鸡公山上(后来知道,占春生肖与我相同:酉鸡,正好晚了一轮儿)。之后,并未收到当时已经有了名气的他的只言片语:也没有过失望。
20多年间,和占春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倒是欢送军旅诗人温青的一次聚会上多坐了会儿。在场的有河大刘恪、萧开愚,以及任崇熹等文友,室外下着瓢泼大雨,我给诗人激动地读了一封专门写给他的信,批评他作品中太多的歌唱,而诗人的家乡则是当年浸透苦难的信阳。按说,送友时是应该说些热情的话的,可我做不到。那晚,占春一直做倾听状,末了,轻轻说了句,啥时中森也给我写封信。我记住了这句话,但是一直没有动笔,只是后来让刘恪教授捎给他一枚我亲手做的书签儿,上面写的是占春的一本著作的书名:“中魔的镜子”。事后,寻思自己如同中了魔,怎么选了这样的内容给人做书签儿?
2009年10月,和在京诗人蓝蓝相约看望老诗人牛汉先生。在八里庄等候蓝蓝时,一眼就看到路边报亭橱室里当月《北京文学》封面要目上耿占春的字样,不问内容、价钱就买了下来。是一篇译文的书评,排版很别致,文章一边留有很宽的空地儿,印刷着占春的手迹,钢笔字很漂亮的。读时,也禁不住在书眉处写了些感受,包括购杂志时的心态。后来这本《北京文学》当礼物送给了蓝蓝,因为她对那篇译文中讲的民间故事感兴趣;再加上有她熟悉的两个人的墨迹。
占春平素话也少。也许太多的语言都融入他恁多关于宗教、哲学、神话、诗歌、语言、民俗学、心理学的精妙理论著作之中了。
这些年,我过多注视的,则是他的胡子。
综观占春的胡子,会自然地联想到清澈湖水中塔的倒影;还有火炬的倒影。胡子的方向感,若笔的锋、剑的尖、枪的刺,没有指向的物质与灵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占春茂密的胡子,指向大地,指向大地深处。尽管清洁车早已冲刷干净了青石铺筑的地面,而具有记忆的、缄默的、沉重的胡须,每一根都凛然地保存着历史的血温和呐喊。
拿美髯一词形容,我以为是对占春的侮辱。
说来有些荒诞,在我运用这个绝对属于墨氏想象时,如同印度神话中帝释天宫殿上的宝网,每颗宝珠都能照见其他全部宝珠的影子,而影子又照见影子,交相辉映,彼此互摄,重重无尽,融成彻明一体的境界;这从由角质蛋白与各种氨基酸成分组成的耿占春的胡须,时不时会成为主角取代耿占春本人而如同独立寒秋的一株悬崖松。
无论季节,占春都保持着他那学者型的浅笑,这也影响和感染着他的那植根于骨血灵肉的胡须,使得它们似乎在文质彬彬中又添加了某种蔑视的内容,以至于使得那结下赞美占春胡须洒脱的人收敛了自己,也使得我不止一次在见到耿占春时,抚摸着自己用吉列刀片刮得精光的下巴口将言而嗫嚅。
这是一个被称为转型的时代,各类人的社会、经济、文化变量恰如春运的站台拥挤无序,很难判断出它尘埃落定的时日。但有一点我坚信,耿占春的胡子,此生不会剃掉,永葆其儒雅而冷峻的姿态,成为耿占春时代的一种特殊的标志。赵中森【原标题:耿占春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