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的最大可能性——读艾云的长篇专著《用身体思想》
2013/6/27 17:59:49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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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形而下的创作现象一度影响着文学的主流方向,他们在当今的文学竞技场中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但纯粹的形而下绝不可以实现写作者的最后归宿,它终归应该实现形而上的至尚追求,本文通过分析艾云的《用身体思想》一书,阐述了这种实现过程的可能性。
[关健词]:形而上、女性写作、语言、宗教。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下半身写作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而高雅、纯洁、至善、至美的文学表现一直被视为道貌岸然,传统与激进总是这样以一种偏向掩盖另一种偏向的方式把持着不同的文学市场,形而下与形而上由此构成了文学生态二元化的一种奇异格局。形而下者在偷着乐的世间享受中逐渐长大,他们并不打算在文学的传统殿坛抢占席位,他们有庞大的营销市场接受饮食男女的供养,而形而上的写作者似乎永远不屑于形而下的体验性写真,他们活在超验的意识中,而这种意识毕竟携裹着太多的想当然习惯,这使他们同样未能踏上形而上的高地。
艾云的《用身体思想》把艺术人生归纳为审美、伦理、宗教三个阶段,这是写作者在创作进程中不断向前跨越的三大标志。但并不是所有的写作者都能到达宗教境界,很多人在中途已被卸下了前行的装备,他们仅仅停留在身体的功能性感知而无法进入真正的超验性境界。艾云同一般思想型学人的不同表现在于:她首先承认通过“性的方式”可以实现身体的思想功能,认为超验的智慧者在早年必需具有种种淫荡怪戾,才有可能找到皈衣正途的依据。而性事的经历并不是身体思想的全部,因为很多时堕落就是堕落,没有什么证词可以证实他们通过非道德的宣说能够走上形而上的圣地。写作者如果停留在性别角色而不向人类角色靠拢,猝死在途中的事实必成定局,本文从身体的时空性制约、身体是语言的文本等各个方面论述了实现形而上的最大可能性。
正文:艾云的专著《用身体思想》在封底采用了杜拉斯的话:“如果你只喜欢同一个男人做爱,你就是不喜欢做爱”。但做爱能救赎所有吗?不,必须要思想,而且用身体——《用身体思想》一书就是这样明白无误地带着图腾般的昭示呈现给了我们。
艾云自始至终是一种带有专利性标识的集成版块。至少在她掌握了其本色语言的垄断天份以后,她的所有文本无一不直指人类。有时弯弯绕绕,有时甚至包裹得严严实实。你撩不开她文字的金缕玉衣,别指望能走进她殚精竭虑“抠”建而成的金殿楼台。我能理解她那种被“掏空”了的感受:所有的思想者都是用自身做火源,把光明献给人间的。她的所有馈赠无一不比天癸更为珍贵。这使我决定走进这本书形态的思想殿阁。虽然自不量力,也手搭凉棚看看那无边风景,并与你分享她的发现与成就。
可能性之一:时空观的界定
在艾云看来,女性写作者有其特定的时空观。而时间是一种境界的升华而不是过程的流淌,空间也不纯是唯物的框定而是方法的蓄养。目标早己锁定:寻找语言。但急不得,世事不能一步登天,思想也得养尊处优。
思想者首先从洗礼的日常开始她的叙述。她意识到女性成熟后本来的饱满开始干瘪,本来的飞扬开始下垂,本来的弹性开始疲软,所有的圣洁、美丽和原初己经不再,时间正在对肉身进行毫不留情的盘剥。它催人老去,油尽灯枯,尘归尘,土归土,“一个在肉体上承认失败的女人其实己经在精神上垮掉”(本篇引文除注明外均引自《用身体思想》一书)。
在时间面前,每个人都应当惶恐,除非你浑浑噩噩。没有办法拽住时光老人的尾巴。它永远是无始无终的横断面,谁都要在时间面前低下不幸的头颅。贵贱逢之皆然。人类是没得办法改变时间的脚步了,可幸的是能够改变自己的活法,这活法足以使每一位个体生命步步登高,让命定的皮囊羽化为精神的不死,最终让时间见证永恒。
艾云的贡献正是始于时间,终于空间,并且在认知观和方法论上为形而上学提供了超越的可能性。
她把这种超越归纳为人生三段论:审美、伦理和宗教。当豆蔻年华展现出万种风情向人间报到的时侯,谁不希望活得艺术一点、智慧一点、美丽一点?但这需要健康高尚的审美观,否则会使“天才的女人到不了成为天才的那一天就早己改弦易辙”了。她这样警惕她的类。但是且住。审美的路段并不绵长,它的有限性随处可见,在血缘文化占据着主流社会而商业文化还珊珊迟到的今天,谁也跨不过传统伦理的门槛。所谓天才伦理观,永远只是大智者的通行证,寻常女人没有这种特权。你得生儿育女,你得相夫教子,你得出厅堂入厨房,你得操持中国男人集体欠缺的六亲观念,甚至还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着狐狸满山走”。这时候,“己有的,就有了;没有的,很难再有了……”思想者艾云用了“清算”这个词含括这个阶段写作女人的共性,结果发现:“凡是超拔智慧者,早年必有种种淫荡怪戾,以后的皈依正途才有可依赖性”,她于是呼吁:“让那些年轻女性去经历金蛇狂舞吧,人无法超越,必须经过这个热闹纷繁时期,才能清算,清算体内的毒素和罪孽,最后皈依,以完成一个优美的、拈花微笑的、矜贵的造型,让糙野粘稠的红色的血,流出平静缓慢的蓝色”。行文至此,我勿
然觉得艾云是二度解放的歌者,她让中国女性释放了几千年的压抑,让灵魂的放逐与回归有了“两讫”的凭证。当然,你得永远背起愧疚的十字架。
女人们大都在这十字架的压迫下歇脚了,直到倒下不再爬起。她们无福走向人生最后一个境界,中途嘎然而止,戏己散场。“抵达者只能是人间真品。这将是以纯粹、淡泊、光大、浩淼、澄澈为主的人,隐含薄荷的清冽冷香。这是将历史性言说担在肩头的人,为人类的不幸而哭”。艾云一次又一次发问:谁能走到宗教阶段?其情殷殷,其意切切。她彰其贡献,哀其狭仄,为此不惜笔墨树起榜样的碑记,如蒋韵、如筱敏、如铁凝。她自己显然早己站在宗教的际高点审视着人伦的翻云覆雨的了,不然何以能在二十年前就写出了“铁凝:把女人的性别发挥到极致”的大气之作呢?灵感的天使只会眷顾富于道幸的少数天才,请看艾云评价《玫瑰门》中司猗纹的一段文字吧:“这个无法深说的女人,这个恣肆妄为的女人,这个由对男人的过失与仇恨生出畸形与变态的女人,这个尚末完全剥离东方文化内核,又同时反抗着‘三从四德’带着西方镶边的‘中西混血’的女人,她的腐朽她的淫荡掺杂着她的道德虚无主义以及隐型文化人格中的自渎倾向。长期畸形压抑下的病态释放和自我抑制,使她完成了向萎缩人格的滑跌。这样,中国女性在长期的受虐过后的施虐,使她仅仅完成了必不可缺的女性心理历程发展的一半,在她向男性世界发出的一簇簇仇恨的火舌中,她自甘沉沦业己开始,因此,她最终无法担当起类的女性解放的使命”。值得一提的是,《用身体思想》分为上析下释,万不可顾此失彼,否则进不了艾云的堂奥。
好了,再说一下写作女性的空间。艾云断言:“如果说男人是由于走出洞穴才找到历史的自由;那么女人,进到房子才可以找到在世的前提”。这个判断准确得令人惊栗。几乎所有杰出女性的杰出文本都在房间完成。她们在房间蕴酿情绪,在房间谴词造句,在房间饲养生气,驯化内气,冶炼文气,让灵感作用于身体的经验得到方方面面的把握,这时候,你便能体验到“天命派定下的少数女人”是怎样来到“人间承担复杂内心分析的使命”了。在这里,艾云毫不吝惜地透露了很多秘密,诸如写当下、抓灵感、守心跳、节饮食、懂睡眠等等。我所诧异的是,很多形而上的常识到了艾云的笔下都有了立竿见影的实用效果,是耶非耶?你也能做到,真的。
可能性之二:身体是语言的文本
该来的终归要来。
艾云在洞悉了众多优秀女性写作者后作出了这样的揭示:“在她要发声的时候,只有打破自身光滑无皱的贞操,在非道德的缝隙中,语言才能疯长”。在语言的石榴裙下,“只有写出来才是道德的,而写不出来就是不道德的”。包括思想在内,也适宜在“艳情冽香”中孕育、出生并且成长。
这是性解放的宣示。这话题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了,男性们也有过一厢情愿的呐喊。道理显而易见,作为人性寄寓的本体尚且被五花大绑着,思想的精灵何以能冲出久困的牢笼呢?千百年来,女性特别是中国女性的别名是依附,是饰物,是男性打造出来的畸形模本。一座贞节牌坊足以堵塞数以千年女性经血的绵绵漫漫。即使文学范本的所谓典型女性,一个个都是怪物的合成,诸如病恹恹的林黛玉、阴森森的白骨精、傻呼呼的潘金莲、恶狠狠的母夜叉以及风尘中的早死鬼杜十娘等等,全是一路货色。纵是所谓的四大公众美人,也没有一个拥有本色风流,不是香魂恶死,便是玉断天疆。不错,还是有些个把裙裾撒开去用自己的美色网取母仪天下的桂冠者,她们的风流快活也足以让少女之心为之怦然,如妲妃、如则天、如江青,不幸的却都是遭人诅咒的反面典型!这就注定了中国女性非要经历性束缚、性饥渴、性冷淡以及性病态的漫漫长夜不可了。
事情有点不对劲。性是人类的本源,单一的性器官创造不了活生生的生命,女性茂草横生,男性只得寻花问柳。荒地只能自己开垦,谁也解不开脐下的庄严纽扣。
于是性学的旗帜从此飘扬。
率先扯起这面旗帜的是李银河。她不躲闪,不忌讳,直奔禁地,让性事还原为本来的立意并且发扬光大。李银河赢得了人们的疯癫喝彩,她从另一个角度延伸了亡夫王小波的名望。
有位智者对此洞若观火。她另僻蹊径把一个个智慧、脱俗而浑身储满了风流韵事的优秀女性从海外引进到了中国的文学殿坛,通过注入自己的思想和气息后,成就了另一番风起云涌,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个智慧集团被命名为《赴历史之约》及其整个系列。我要说的是,《用身体思想》正是艾云关于女性工程体系的一项重要建筑,它以其散见于《花城》等全国著名刊物的其它篇什一起,共同撑起了艾云作为思想者关注社会人伦的良苦用心,也从中看出她挑起历史与现状的担子并义无反顾地前行的沉重步伐。我理解这种步伐如何举步维艰。因为艾云的本质属于传统。她总是在传统和当下寻找精神与语言的疗治方法。在市场经济杀入各个领域的二十多年来,从文学到文化的嘈嘈吵吵也实在太烦嚣了,但有多少思想者单手支颐静静地膜视物欲、权欲、肉欲与灵欲,而后又不失时机地贡献出一些真知灼见呢?
艾云是个异数。
《用身体思想》字字珠玑,那种敬畏语言、崇拜语言、寻觅语言、捍卫语言、献身语言的大无畏精神令人肃然生敬,那种为了“准确”而不惜把“正确”搁在一边的历史责任感更不由得生出一种正衣冠而披阅的神圣情怀。这是一本沉甸甸的思想集成,让人却充满了文彩风流和哲理灼识。它撕开了道德的蒙昧与伦常的伪善,直指女性本体的隐秘,充满了女性的柔润与性征,让语言的开掘找到了出色的矿藏。
但她不事张扬,几近乎喃喃的自语道:“多么奇怪的事情,这秘不可宣的事情,的确是这样到来的,通过性的方式”。别看这话梦若音诗,但其发现性却如星体爆炸,地球开裂,是宣兆奇迹降临的陨石雨。接着,作者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瑰丽语言推介了四种通过性程式生产语言的途径:一是性自慰、二是性热爱、三是性披露、四是性直觉。至此,《用身体思想》完成了第一道工序。但事情仅仅开始,艾云还要剥茧抽丝。她以“剑与菊”的隐喻对两性写作进行了深层次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男性写作“拔地而起,刺穿历史的天堂,刺穿无知之幕”。“它是击破、穿越、跨过;不是洇溽、潮湿、腻滞”。一语中的,所有的生成离不开本体的特征。而女性书写则是“盛开的菊,是绽放的莲,是潺缓的河。这其中是‘敞开’和‘流淌’的秘密”。读到这里,我不由得为作者拍案叫好,语言的真相确实不在空灵飘渺的奥区内,而是植根于神圣的元阴元阳中。由此导出了男性的语言方式:命名式、忏悔式、分析式、揭橥式,我不知道别人看到作者的这个贡献意味着什么,在我则明白无误地觉得这是一种高屋建瓴的文学鉴定法则,具有一种代码式的普遍意义。至于“理想的女性语言”一节,那是非细读无以深悟的真知灼见。在我有限的阅读经验中,我以为几乎所有评价《用身体思想》一书的文论都或多或少忽略了这一节的“内核”性贡献。其实,唯有这一节才能集中反映艾云作为思想者而不仅仅是作为创作者的精神境界。她一方面强调“出色的语言必须要由也只能由有着出色身体的女人创造”,一方面又明白无误地声明“女人要想使自己给男人留下深著刻痕,必须有足够强大的灵魂”。 “她除了担当性别角色还要担当人类角色”。请记住“出色”一词并不仅是纯物理性能的词藻,它更多的含量应当属于知识、阅历、涵养以及感情色彩,是属于形而上的标志式元素。正因如此,她断言“依靠出卖隐私廉价披露,女人找不到理想语言”。
在艾云看来,“非道德的姿态不是目的,而仅是手段”,所以,“如果没有再创的旺盛的语感如彭湃的大海,如果只是口语的飞沫;那么,堕落就是堕落,用不着以各种托词为自己推诿”。她不无严肃地告诫自己的类:“但女性写作者自己得要明白:太沉溺于隐私披露和欲望化叙事的实践而不引入另外的维度,对本质性自我的实现徒劳无益。它会使女性目光狭仄散发着肉腥气”。为了维护这个理论的严肃性,她认为茨维塔耶娃都未能走进宗教境界,至于虹影,艾云更是不无客气直言道:“虹影的确是个可以撕下温情脉脉面纱的人,但她是真的深刻,是直入事物本质吗?没有大爱情感,本身不是病态起码也是局限和狭隘”。我不惜纸张一段一段地引用这么多原著,其实只想说一句话:进入身体只不过代表你拥有了语言资源,但开发语言才是最富于形而上意义的劳动,任何只取其一,不取其二的阐释都是对艾云片面性的曲解并且与无师自通的语言宠幸失之交臂。
可能性之三:灵魂的自由飞翔
确切地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介绍西方文学的译著文论可谓汗牛充栋,一个又一个文学流派和主义言说此消彼长,为推动中国的文明进程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在这群劳动大军中,艾云是积极的参与者与建设者。她在叙事中的哲理思辩,议论中的纵横比较以及始终把握着的思想准绳无不打上了艾云的印记。我曾为她写下过这样的文字:“我们可以在她的笔下看到苏格拉底、柏拉图、斯宾诺莎、康德、伏尔泰、卡洛琳娜、斯达尔夫人、波伏娃等等一长串男女哲人,数也数不清,他们一个个带着优雅、忧郁、智慧而沉思的面容迎面向我们走来,步伐是那样的齐齐嚓嚓,他们穿越了时空的藩篱,集结成一个纵队或方阵接受我们的检阅”。又说:“艾云把智慧和经典再塑金身以后并不打算让他们在中国领土只是接受供养,而更多时是让那种灿烂文明融入我们的呼吸中,让我们普通百姓也有呼气如兰的品位,这就注定艾云的劳动实质上是一种百姓事业,她足以使智慧从经院流入民间(见拙作‘思想的奇女子’《广州日报》2007年5月28日)”。
《用身体思想》同样贯串着上述品质,很多智慧的先驱者融入了艾云的语言肌里,给我们的灵魂飞翔找到了一定的精神座标。例如尼采、卡夫卡、克尔凯郭尔、普鲁斯特、韦伯、劳伦斯,他们的经验对我们当下的精神族群太重要了,而教训也是另一种长进。正反两方面的信息携裹着艾云独有的思想与气息生机勃勃地站在我们面前,连呼吸也变得神圣。她不是仅仅去说西方,目的是为了阐释现实,艾云又把中国当下一群女性作家、批评家作为活样板从正面、负面、侧面填空了用身体思想的可触摸性,让这个独特体系有了全立面的构成。人们将从这个构成中实现灵魂的飞翔。
但事情不得不回到语言中。进入身体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你得学会历史叙事和超验维度的言说,一句话,你得操控语言的本质,掌握原创性的锁匙。从自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跋涉中,别指望单凭身体的游手好闲能够到达彼岸,除了启动欲望的驱动器进行不断的努力之外,你还得禅精竭虑去发现世界的彻底性。艾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带领我们向语言的自由王国挺进。她分析原创的路径:“女性寻找原创,有快乐快活中的呻吟,从而抵达天堂;男性寻找原创,是沉入地狱,让肉身以残破和终结作为饲养语言的养料。女性在寻找原创性的当口,不乏忏悔赎罪的托承;而男性则以绝对的受难等等惨烈形式追寻原创性语言的生成”。她告诫男性写作者:“如果男人太注重身体的感观性欲望,有阴暗的手淫粘腻等快感,则让人有呕吐感。本质上致力于原创性的男人是具有悲剧感的,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如此这般,艾云的定论总是钉是钉,铆是铆,一语中的便是真理或接近真理。整本《用身体思想》无不处处闪烁着这样的无可抉择,由此构筑起了整座思想深宫的金殿楼台。
通过语言进入灵魂的自由飞翔境界确实路途遥远,但不能进入这个境界就无法逃离时间的不幸钳制,猝死在伦理的途中并不是智慧女性的希冀。我们没来由困死在幽室的方寸之地,必定要实现灵魂的飞翔,从有限的身体跨越到无限的精神王国,这才是正道的唯一。这体现了认识论的终极追求,也是《用身体思想》的唯一主旨。
看来要解决些问题。艾云认为至少要处理好男权与女权的关系以及语言的荒地和福地的关系。所有的意识都不可能空穴来风,即使在幽室创造语言生命的女性写作者也不可逃离纷纭的现实世界,进入身体只不过能激活和调动语言,但并不能完全打上“准确”的印记。技术层面的把握当然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理论上的约定俗成不可以忽视,艾云不断为进入身体以后的写作继续开僻路径,务求为灵魂的自由飞翔拨开最后的云遮雾罩。
我向来佩服艾云的观察力度。例如把男权的实质归纳为“觊觎与崇拜”,把女权的实质归纳为“个人与自由”等等。她的语言总是携裹着某种神功力量,在表现形态上总是那么丰满,那么富于维度的质感,而乐感的铃兰风采总是跳动着五线谱的音阶,显示出舒坦的快意,让沉甸甸的思想洋溢出灵动的轻松,总是使人看了不忍息卷。细加分析,除了其拥有大爱精神的胸襟外,更重要的是她善于把握宏观抽象的一些基本原则,例如上述提及的两个关系问题。
写作女人没有一些政治常识似乎不是出类的智者,而权力作为政治的筹码,写作者也应当有所认知才好。艾云认为,所谓的女权说到底就是人权,而人权忽略了,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艾云在分析了权力模式、权力之路后对男权的定义并不乐观,她说:“男人必须得对自己有残酷的反省和追问,否则无法改变自己颓靡堕落被历史无情抛弃的前景。现实己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愚蠢的男人才冥顽无觉”。但另一方面,艾云对男人充满了敬重。“他们真是无畏的勇者,他们是如此彻底,义无反顾,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女人们总希望找到退路。当致命的旋风袭卷了她的裙裾,她的双手会紧紧拽着俗世华丽的惟幔,借助在世的力量让自己重新踩在泥土之上,女人会敬佩勇者的男人,却学不会他们。”
艾云有自己的女权观。她说:“男人从来不是女人的敌人,只有专制、不民主、不自由才是女人的敌人”。说到这一点,我特别欣赏艾云评价弗洛伊德那段精采言说,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曾经在一段时期几乎霸占了整个意识形态,他对梦的诠释与解说、对心理学的胡说八道以及对女性生理丑化的竭斯底里实在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我至今还后悔把他的书统统作为捐献物送给了灾区,不知会散布多少无知与愚蠢呢!象反对《康乃馨俱乐部》里一群女人汇拢一起以消灭男人的元根为快事一样,艾云对弗洛伊德将女性从生理到心理的丑化表现出了相当的反感,她主张“男人和女人都需要由于彼此的优美和高贵从中感受到两性的意义。冲突不是目的,战争更不可取。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把男人彻底撇开,只强调‘姐妹情谊’的做法也是短视之见,只将问题引入绝路而不是找到妥善解决之道”。她主张修睦、和好、互相尊重。
至于语言的荒地与福地,我觉得荒地的推论比福地的推论更为详尽,但我十分赞赏艾云对语言福地的界定。她说:“这是既有可靠性常识,又有细腻性感受的语言,这是取消男女写作等级秩序的互补,是相切两圆中的投契暗合,这是两性间牵手言和的美好境界。福地就是希望”。
当语言达到了希望的持久性,那么恭喜你了,你的灵魂己经实现了自由的飞翔。时空己对你失却意义,它的本体叫虚无。
可能性之四:实现另一种高度
通往文学殿坛的路径很多,现实的、传统的、古典的、现代的、先锋的、前卫的,“美女作家”还未谢幕,“新新人类”已粉墨登场。炒作无疑是需要的,买卖本身己意味着沟通,贡献也似乎多多,至少打破了封闭、沉闷以及大一统意识的伦常,而现实文本的滚热、青涩与蓬勃也自有其成长的气候。但艾云并不在喧嚣中上路。
她走形而上,在看不到的灵异世界触摸“植入”的语言圣体,然后用诚实展示其真相。她的所有播布只有两个字:语言。
这有可能成为文学的另一种高度。
路上的艾云不孤单。正如她在幽室拥有整个通灵世界。
智慧老人博尔赫斯说:“我可以不用费什么劲地承认,他写出了一些有价值的篇章,但这些成绩并不能使我的灵魂得到安宁,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成功不属于任何个人,甚至也不属于那个博尔赫斯,而是属于语言或传统”。艾云紧紧抓住“语言”的玄梯,登上了文学的宗教。这里是神仙的都会,上帝的天国。
形而上学本来就是认知世界的通道。孔孟学说,程朱理学,从柏拉图到悉达多,无一不是从这条通道走过来的大德大智,连耶和华创造的伊甸园也本来是精神意象的产物。何况形上形下本来就没有楚河汉界的划定呢!
这有段公案可作注解:黑格尔说精神是绝对的,一切的结果都要经过辩证思维才能得以达成。费尔巴哈反唇相讥:你抱着那位性感横溢的酒吧女郎是和精神偷欢吗?马克思一锤定音:别吵了,把想到的和见到的合起来不就结了么?唯物辩证法从此出世。
艾云深知其中三昧。她知道语言才是最后的终极,身体只不过是语言的桥梁。进入身体只是寻到了语言的源头,如滔滔江水,恣肆横溢。但会有寂灭的时候,当岁月的隆冬使落叶飘飞,语言便会随着枯水期的到来而宣布断流。要使语言长盛不衰而承载历史,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这就是走进宗教——形而上的漫漫长途终于有了归宿。这一路上你完全有可能完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精神历炼。
有两位女人称得上是艾云笔下的经典,一位是杜拉斯,一位是爱莲娜。前者承载了艾云女性学的敢爱敢做敢想敢说敢于标新立异的美学心得,是属于“自己掌灯照亮自己”的天才女性,后者是普通女性写作者通过“借力”桥梁的泛意义功能走进语言创造王国的女性翘楚。个别与一般,共同奠定了《用身体思想》这座金殿楼台的顶梁立柱。在两位杰出女性的身后,分别站着一长列智慧生命,她们用曾经的生命华彩委托艾云为我们晓喻精神生命的喜怒哀乐爱恶欲,让语言实现真理的归依。
这是一本关于女性写作者的通圣文本,却不乏男性先哲的参与。男人看了会更爱女人,女人看了会更像女人。事情还没有完结,研究将在继续,而越讨论将会越向纵深发展,这是艾云不用卦爻的预测,她早己洞明秋水。她十分明白神圣的语言精灵如“电光火石”般作客幽室时那种难以言喻的酸甜苦辣,那是一种真正的形而上的体验,是催生文学另一种高度的灵魂历险。这种历险将能施惠众生。
但艾云却说:“我害怕书籍印数多,传播广,仿佛害怕内心隐曲被更多人窥测。我希望用严肃的形式将一种体会隐匿,这真是一种伪装”。我能理解这话决不是虚饰与矫情,她或者真的不指望小众的藏品成为街头的俗化,那样会使其品位大打折扣。她明白这精神的“盛宴”虽然属于当下,但更属于历史,她一点也不敢儿戏,在准确的前提下总是力求做到凝炼、诗化和多维感知,她相信人类的认知能力会不断向海拔的高处挺进,这一路上的路碑不可以偷工减料。
“写就写了,我从来不想它”。说这话时,艾云微笑着,纯静如水。她从一开始就按照智慧女性的特质塑造自己,在这个基础上再融入善良的基因,然后历练、阅读,再历练,再阅读,从此坚定不移地走进了形而上的思维王国,把自己的真知灼见馈赠给社会、人伦以及文学本身。
生活中的艾云总是笑得灿烂,话语多多,她出语见性,直通心灵。“我多么希望写一写老家开封的楼台宅院、古巷街市以及文物风情啊,那里是我童年的梦,是我的无尽牵挂!你知道吗?包公就是我们那里的……”说这话时,她虽然笑着,却有点惆怅。我想她暂时还没得闲心写那些怀旧美文,岁月的风吹扯着她的精神,她需要追逐比闲文美文更具意义的思想。对此,她似乎已胸有成竹。蔡少尤【原标题:形而上的最大可能性——读艾云的长篇专著《用身体思想》】
参考文献:
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出版。1999年。
艾云:《赴历史之约》,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2000年。
艾云:《用身体思想》,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3年。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出版。1987年。
舍勒:《资本主义的未来》,三联书店出版。1989年。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广东作家网 201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