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如水的宗璞
2013/5/16 16:49:49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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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记得一位作家说过,这世上有些人不那么起眼,但他(她)那份从容和散淡让你在瞬间顿悟:他(她)可能什么世面都见过……宗璞就是这样一位“不那么起眼的人”,可她的文章娓娓道来,质朴而不做作,文字间流淌着一股激情,一种对生命的敬仰和歌颂,时而如波涛般汹涌,时而如潺潺细流。无论是波涛还是细流,她的文字和她的人都像水一样,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无论是生活的浊浪还是疾病的纠缠,都奈何不了如水的她。
唐家人久闻鲁鲁的事迹,却不知他有观赏瀑布的癖好。他常常跑出城去,坐在大瀑布前,久久地望着那跌宕跳荡、白帐幔似的落水,发出悲凉的、撞人心弦的哀号……
这是作家宗璞笔下的小狗鲁鲁,在两次痛失主人后令人揪心的场面鲁鲁常常坐到瀑布前,久久地望着……因为它的小主人是在那里不见的。
20世纪80年代,当我第一次看到宗璞的小说《鲁鲁》(刊于1980年第6期《十月》)时,就深深地被它吸引了,为那小狗鲁鲁着实难受了很多天。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宗璞的作品,喜欢宗璞的安静,喜欢她那不动声色的讲述,喜欢她那平静的文字下暗藏的波涛汹涌。我在想,如果我的至爱、至亲一次又一次地“弃我”于不顾(当然有着各种无奈的原因),我也会“坐在大瀑布前”久久地凝望吗?宗璞轻轻地划过这么重的一笔,差点让我接受不了。我在想,这是个有着怎样学识的人?
曾经看过有关宗璞的介绍:宗璞原名冯钟璞,出生于1928年,祖籍河南南阳。父亲冯友兰是当今一代哲学宗师。宗璞说她父亲“文学也有天赋,能写旧诗”,她的文学启蒙得自父亲。南阳冯氏,世代书香。据说,冯友兰先生的姑姑就是一位女诗人,写有《梅花窗诗稿》。宗璞的姑姑冯沅君,在五四时期与谢冰心、黄庐隐、凌叔华等人齐名,是中国新文学史上女性作家的先驱,后来成为古典文学专家。宗璞自小在母亲的督促下,背了不少唐诗。抗战期间在昆明,她的住处与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很近,所以又阅读了很多书籍。她曾就读于西南联大附中,然后入清华大学外文系。1953年毕业后,她大部分时间在《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离开编辑部后,她从事英国文学的专门研究。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渊源,另一方面是外国文化长期的耳濡目染,二者集于一身,这就是宗璞有别于
他人的极其深厚的文化背景。我们几乎随处可见这种背景给她文学创作带来的潜在的深刻影响。
知道了这些,我很想走近这位多年来笔耕不辍、不事张扬的女作家,很想近距离感受一下那妙不可言的“静”。
2002年2月27日,我正好有个机会陪父亲去北大看望宗璞。尽管残冬还未退尽,但当我们走到燕南园57号门前时,门前那青翠的竹子立刻跳入了我的眼帘。抬眼望去,那灰砖灰瓦砌建的小小院门,那经历过时代变迁的门檐、瓦砾,已变得残缺不全。再瞧守门的那两尊小石狮子,岁月已将它们剥蚀得面目全非了。
因为父亲事先与宗璞约好了,我们到时,宗璞已经微笑地迎在了门口。推开纱门步入屋内,屋内虽然不够现代奢华,客厅里的一处墙角上还明显地洇着斑驳的水渍,但室内敞亮。那摆放着“二十四史”的书架让我深深地感到了书香门第浸润的古雅,雕花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叫不出名的老物件。摆在矮柜子上镜框里的,好像是冯友兰夫妇的旧照;一面墙上挂着冯先生为爱女录写的对联:“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那宽大舒适的老式沙发,那被几代人踏过的旧地板,那通向院外的纱窗门,处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宗璞带着我们,简单地看了看家里的环境。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宗璞,可惜那次是陪父亲去的,父亲关心的话题与我不同。多年来,宗璞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视网膜脱落,多次做手术,但她仍笔耕不辍,不仅写了许多细腻、讲究的散文,还创作了邃远、悠长、自述生平的《南渡记》、《东藏记》,以及当时正在努力完成的《西征记》、《北归记》四部长篇系列(总书名为《野葫芦引》)。宗璞炼意炼句,苦思苦吟,把抗战时期的人心正气、亲情友爱、生死别离、世情百态以及中国知识分子的群体特征和深刻的历史命运,刻画得入木三分。
来前我曾听朋友说,宗璞的眼睛几乎是看不清文字了,电脑上的字,要放大到最大号。我忍不住问道:“您怎么创作呀?”宗璞淡淡地说:“口述,由助手整理。这种创作很慢很慢,现在甚至一天几百字都很困难,后面还有两部要继续(指《西征记》、《北归记》)。”微笑轻轻划过她的嘴角:“我是蚂蚁衔沙子似的创作,一点点堆积着自己的沙包。”望着静静讲述的宗璞,我的双眼有些模糊了……
当我父亲听宗璞说到她经常感觉身体、臂膀不舒服时,热心的老父亲起身主动为宗璞治起病来,用他那特有的本领,为宗璞发“功”,一边告诉她平时应该多注意休息,并有意识地多活动。
记得那天我们去时,宗璞的丈夫蔡仲德教授因患肺癌正在住院,好像那天也聊了一些蔡教授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宗璞安静的表情、清淡的表述,所以以为蔡教授并无大碍,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回家。
后来看到宗璞一篇怀念丈夫的文章,才知在那平静如水的表面下淌过多么大一股的洪流,燃烧着多么炽热的一颗心:
人人都以为,我最后的岁月必定有仲德陪伴,他会为我安排一切。谁也没有料到,竟是他先走了,飘然飞向遥远的火星。我们原说过,在那里有一个家。有时我觉得,他正在院中的小路上走过来,穿着那件很旧的夹大衣;有时在这边说话,总觉得他的书房里有回应,细听时,却又没有。他已经消失了,消失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树木花草之间。也许真的能在火星上找到他……
对于我的父亲,他不只是一个研究者,而且也远远超过半子。幸亏有他,父亲才有这样安适的晚年。他推轮椅,抬担架,帮助喂饭,如厕。我的兄弟没有做到和来不及做的事,他做了。我自己承担不了的事,他承担了。从父母的墓地回来,荒寂的路上如果没有他,那会是怎样的日子。可是现在,他也去了……
在繁忙的教学、研究之余,他为我编辑了《宗璞文集》四卷本。他是我的第一读者,为我的草稿挑毛病。用引文懒得查时,便去问他。他会仔细地查好。我称他为风庐图书馆长,并因此很得意。现在我去问谁?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这世上有些人不那么起眼,但他(她)那份从容和散淡让你在瞬间顿悟:他(她)可能什么世面都见过……宗璞就是这样一位“不那么起眼的人”,可她的文章娓娓道来,质朴而不做作,文字间流淌着一股激情,一种对生命的敬仰和歌颂,时而如波涛般汹涌,时而如潺潺细流。无论是波涛还是细流,她的文字和她的人都像水一样,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无论是生活的浊浪还是疾病的纠缠,都奈何不了如水的她。
那天我们离开宗璞家时,宗璞将当时已经出版的《南渡记》、《东藏记》及一本散文集送给我们。这些书我很喜欢,精心保存至今。作者:王素蓉【原标题:心静如水的宗璞】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在线 2012年0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