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金满，生于1940年代，河南镇平县人。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镇平县石佛寺玉器厂副厂长。他的作品，雕工玲珑剔透，刀法委婉流畅，代表作“白菜”、“一鸣惊人”、“九龙缸”获省内外大奖，事迹曾经由河南省电视台专题报道。
       
    采访拾记
      
    听仵金满大师述说他四十多年的玉雕生涯，就像听传奇故事，那是非常过瘾的。他的徒弟如今遍布全国各个地方，也带出了像儿子仵楚英及高徒刘国皓那样的玉雕大师。当时做一棵白菜，他是为扬名，要超凡脱俗，而有了创新却又倍受压力，因为在那个年头创新意味着反传统。如今南阳玉雕为了走出一条新路，人人都在追求突破，仵金满不能不说是南阳玉雕界的一个先驱。
      
    几十年来，和仵金满打交道的一棵白菜，原本只是家家桌面上最最普通的食物，但日看夜看，就看成了艺术品。叶廓的边缘镶滚着优美的曲线，尖细的未稍顺着叶脉伸展成一道流逝在时空中的笔画，给滚动在嫩叶的露珠开辟了一条蹦往大地的长虹。仵金满说白菜也有白菜的浪漫，也有属于自己的潇洒，他要让人们像读古典小说一样去体会白菜的风流，简直让人听了惊诧不已。然而，那不正是玉雕的一种艺术表现吗？再普通的东西，经过玉雕大师的精工雕琢，就会变成可以阅读的一种文化。用玉来创作一棵白菜，二十几年前这纯属离经叛道的一刹那闪念，却意想不到地推动了一方经济的发展，白菜真是“百财”了---仵金满用一棵白菜为自己，也为家乡带来了过去想都不敢去想的滚滚财源。
      
    然而，当市场上铺天盖地的“白菜”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仟金满感慨万分：“那是糟蹋艺术！”
      
    艺术不仅要传承，也需要创新。只有火热地、全身心地投入艺术创作，把全部的精神贯注于创作对象，日以继夜地追踪搜索，虔诚、恳切，这才可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层次和境界，然后将这一切圆满地表达出来，先感动自己，再感动别人---这就是面对一棵白菜时的仟金满的创作过程。
      
    作为南阳玉雕界的前辈人物，仵金满在石佛寺玉雕厂兢兢业业工作了三十多年。他说，即便是当时最成功的作品，都赶不上现在年轻人的工艺水平，他欣赏年轻一代在玉雕上的探索和创新。但如果南阳每一个做玉雕的人都能像仵金满一样，从一棵普通的白菜中，看出许多非同寻常的意义，并且捕捉到那瞬现即逝的美，那么南阳玉雕就真的将如许多前辈所言，一个新的局面已经打开。
      
    俞伟理：听说你被人称为“白菜王”，这头衔是怎么来的？
      
    仵金满：说到做“白菜”，那是当年玉雕题材匮乏，而我执意进行的一项玉雕创新。那年我刚好40岁，觉得在创作上要出人头地，必须自己有新的突破，但业内流行的思想观念，好象只有鸟、兽、鹿、瓶、人物等形象才是传统题材，其他内容的表现都一概不能接受。我挖空心思，想着怎样才能既有突破，又能体现工艺水平，还能起到积极带头作用，带动身边的徒弟，因为我毕竟是搞技术的，总得走在前头吧。我找了块独山玉材料，白是白、绿是绿、青是青的，就思索着怎么做出有新意的作品，目标就是拿去参加展览评比。接着，对那块料便有了感觉：白色的可以做成白菜白，青的可以做成白菜叶，绿的可以做成个螳螂，于是，这第一个“白菜”作品就创制出来了。
      
    当时在玉雕行业的传统里，绝对是不能有什么突破的；我的“白菜”冒出来，便一下子引起轰动。说实在的，这个“白菜”如果搁到今天，现在让我的徒弟来做，都做得会比它好，但由于是当初是在题材上迈出了第一步，那就不得了。记得那年参加评比，领导都不让把作品放到展厅里。他们说我胡来，说我破坏了玉雕的规则，说我“做的是什么东西”。鸟不是鸟、花草不是花草。后来出于对我的尊重，好歹把这棵“白菜”放到了旅游用品专柜，也就是和小饰品放在一起。那时评委觉得我的东西有点推广价值，有潜质，给了我一个奖。按惯例，一般能得奖的总是好东西，每回评奖之后，都会有做生意的人来看得奖作品。这次，他们当然也来找我。我的“白菜”厂里的领导没看上，没想到河南的对外贸易公司看上了，他们想要，问我卖不卖？我因为心里有气，脱口：“不想卖！”他们说给我300元。按当时的经济状况，300元可能比现在的四五千还值钱，但我不卖。结果他们又加了50元，变成了350元，我还是不卖。那时周围的朋友都劝我“还是卖了吧”，可我就是不卖，我拿回家自己欣赏。这一放就是整整6年。
      
    6年后，西安有客商来找我，说给我400元钱，肯不肯卖这棵白菜？我不卖。结果他去找了熟人来说话，说是再加200，600元成交，行不行？我有些心动，但毕竟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自己玩，不卖。”现在有人出高价就放了，岂不是应了农村那句老话“穷人的脖子没犟劲吗？”于是，我跟人家解释，我是为了突破传统题材才做的，而且不卖也是要为穷人们树个典范，所以没出手。
      
    没想到过了2个月，那客商又来了。他先给我儿媳妇送了一副金耳环，接着给了我和儿子各100美元（当时美元、人民币的兑换值为1比13）,又找了个名画家给我画了一幅画，上面都是西安名人的签名。这些都只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最后他才和我谈产品，愿意给1000元收购。到了这个时候，我要是再不卖，就太没有人情味了。所以我万般无奈收了他800元，算是把这棵白菜卖掉了。然后，我们立下了君子协议，规定我只为他一个人做白菜，不能为其他任何人做，这就等于把我给垄断了。但是说起来，这个客商也够奇怪的，一般人做买卖，都讨价还价，要1000还500，但这个客商是倒过来的，你要500，他会给你1000，讲出去都没有人信。所以虽然只能为他一个人做，但我还是很高兴。也许，这就是我的运气。
　  
    我创制玉雕“白菜”这件事终究不可能成为永远的秘密，此后，来找的人一个接一个。为了对客人负责，怕商业机密流出去，我就在地窖里做。整整2年，大概也做了一二面棵吧。由于白菜谐音“百财”，很讨口彩，拥有这“白菜”，就寓意发财，大家都想发财嘛，所以很受欢迎。终于市场上也有玉雕“白菜”出现，那就像是地里面种出来似的，不是一棵一棵的，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冒出来的，而且改用阿富汗玉来做，省钱，质量又极为粗糙，价格只有几十元。我的“白菜”以独山玉为材料，他们用阿富汗玉，又是整批地做，这个市场简直泛滥成灾。从艺术创作来说，这种泛滥非常可怕，而从地方经济的角度来讲，可以说是推动了经济的发展。我做的这个“白菜”，还真的为镇平这个地方带来了财源。
      
    俞伟理：就一棵“白菜”，怎么会一做就是几十年？
      
    仵金满：玉雕白菜要说容易也很容易，要说难也很难。说容易，是因为做来做去，就是那几张菜叶子聚集在一起，然而怎么摆布就很有难度了；这棵“白菜”的形象演绎得浪漫不浪漫、潇洒不潇洒、柔软不柔软、自然不自然，那就很有讲究。所以，即便在“白菜”泛滥成灾的情况下，西安还是有人来找我做白菜。不过，作为艺人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糟践，市场上如此泛滥，那我是不能再做了。
　  
    后来，我和儿子以及徒弟刘国皓一起，对白菜这个题材进行了改进和深化，在白菜造型上进行完善，考虑要让大家从不同的视角去观赏会有不同的感觉。比如，白菜叶子上的突凹不同怎么来表现，我是根据真的白菜来做，所以做得非常逼真，逼真到和真的白菜放在一起而难以辨别真假。但是，现在要想再有突破，就不能只是追求逼真的效果。有一天，我儿子拿了一棵真的白菜，因为外面的叶子都剥掉了，只剩下菜心，菜心包得很紧，我用灯泡照着看，想不到白菜因为有了温度，一下子舒展，像开花似的。由此，我突然产生了灵感：白菜不总是四平八稳、那么呆板的，它也有自己的风流呀。所以，二十年来玉雕白菜风风雨雨，它的造型发展到今天，现在市场上能见到的，那已经是我们研究改变的新形象。
　  
    要创作成功，整个过程是不能分心的，一定要全神贯注，中间不能打岔，一气呵成才行。如果断断续续，就做不精美。我总是在研究，为什么我做的白菜不美了？为了一棵白菜，我简直是煞费苦心。这些年，根据古典小说《红楼梦》给我的启示，对“白菜”进行人性化的处理。我要让白菜看上去像人一样，很舒服；有躺着的，有靠着的，有半依半靠的。我当时就在“白菜”旁边加了个“萝卜”。“白菜”躺着，“萝卜”站着，看上去就像是史湘云醉卧花园，贾宝玉殷情探询。这样，“白菜”“萝卜”的动态态势就凸现出来，让大家看了，很有亲切感。也就是说，有了更生动的文化内涵。虽然当时的产品没有人说走得不好，但比这现在的工艺，还是落后的，因为现在的工具更先进了，工艺也能做到位，而以前我是纯手工工艺。
　  
    这个“白菜萝卜”，现在我自己还收藏着。当时在郑州一个大酒店搞展览，没想到这个酒店的经理看上了。他说，那么多东西，就只喜欢我这件，要买。他请我吃饭，吃了非常豪华的一顿饭，我都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可我不想卖啊，这是我最后一件作品，可以说是我一生创作的结晶，纯手工的东西做到这个程度，对我来说，已经到了极致，所以我不可能卖掉。为了避免回绝人家的尴尬，在酒店我睡到半夜就起身，偷偷地摸着黑跑回了家。
　  
    这件作品，将来若有人要收藏，他必须符合我的要求。我上过中央电视台4频道和7频道，也上过河南卫视，南阳镇平电视也上过。大大小小的名声，我已经无所谓，现在年纪大了，追求宁静。名声又怎么样，我还是我嘛！
      
    俞伟理：请你介绍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南阳玉雕出现怎么一种状况？
      
    仵金满：在1980年代，全国玉雕行业对南阳玉雕的生产状况很不满。说一件事：北京老工艺厂做的花熏是两层的，那种器形几千年来都没有改变过，但南阳镇平有些人却对它进行所谓的“改造”，把花熏改为好几层，像楼房；大大小小的零件、纹样加起来都有几千个，搞得复杂得不得了，横行一时，把原来花熏的文化内涵都淘汰或糟蹋了，很多人因此发了财。当时，我们南阳的仵应汶大师就跟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对花熏他进行创新，造型还是那个造型，没有改变，但做得精致细巧，人见人爱。而那些人居然能把一传统的造型改得面目全非，那么离谱，这才引起全国玉雕界的不满。因为这是糟践艺术，让人简直没办法接受。玉雕白菜也是这个遭遇，做到如此泛滥，虽暂时能够“造福”一方，但使得全国玉雕界都声讨“河南工”，一直到现在名声都难以彻底挽回。
      
    今天，当年那种令人痛心痛恨的事已经成为不再复返的历史。现在的状况就很不一样。现在的玉雕大军以年轻人为多，他们在玉神公司刘晓强的带领下，努力学习，相互探讨，琢磨技术，钻研业务，做的东西越来越精。南阳玉雕的新一代一改“河南工”旧貌，目标为期不远。我们年老的一代对现在的状态都非常满意，作为我个人，我很佩服刘晓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仅为独山玉做推广，也一定会为南阳玉雕开创新的局面。
      
    俞伟理：独山玉材的价格有没有上涨趋势？独山玉的收藏前景会怎样？
      
    仵金满：玉雕作品的视觉美是一种工艺特性。玉雕材料的美则是一种自然特性，独山玉的资源已经枯竭，但保存好的材料，并不代表不需要雕琢，它还是要加工的，一定要经过好的工艺的雕刻，才能成为艺术品。
      
    说到收藏，我们现在创制的工艺品，放到100年以后，成为老东西，自然会有它的价值。我觉得，好的独山玉作品禁得起时间的检验，放多少年都不会改变。至于说独山玉作品的价格涨了多少，应该知道，实际上不同时代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是没有办法比的。几十年前的100元钱能办多少事啊，而现在即便手里有100万元，要想在一天之内花完也太容易了。所以，价格的浮动和一个时代的价值观有很大关联，不能单纯地说涨了多少。
      
    目前独山玉作品的收藏价格并不是太高，一方面因为产量小，做的人少，另一方面还有大家对独山玉的热情和追求不很浓厚。大家都知道和田的羊脂玉是最好的，但独山玉中哪些是最好的，却没有人知道。我们都说“白天蓝”是最好的，但外界很多人却以为酱紫的最好；连原料的好坏都分不清楚，怎么能让人家来收藏。独山玉适合巧色雕刻，作为工艺品还是很容易被人接受的，再说，它价格不贵，又极具观赏价值。我到台湾，给人家看独山玉作品的画册，人家一看就觉得张克钊的黑白色雕刻很有特色，非常喜欢。所以可以这么说，现在人们看好独山玉，看的是工艺欣赏价值，而不在乎玉材的价值。【原标题：仵金满---白菜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