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官窑在某种意义上已然成为“现代官窑”,承担着让中国陶瓷代表中国文化在国际舞台上炫丽绽放的历史责任。钧瓷是以创新精神载入史册的。
作为最本质的泥土,经过多少次摔打,成型,上釉,从一千多摄氏度高温烧烤,慢慢降至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冷却,就窑变成一个全新的形象。
一
清明上河园里有一家店铺,名字叫的气派:大宋官窑。似乎里面展示的都是北宋皇家的窑瓷。门脸上一副对联是:青琼紫玉鳝红奇,丽质纹衣麟釉俏。真个就将大宋钧瓷的特点说个明了。
钧瓷是宋代五大名窑瓷器之一,位居“五大名瓷”之首。其名贵在于釉质深厚透活,晶莹玉润,有明快的流动感。更主要的是,釉色是自然形成,而非人工描绘。海棠红、梅子青、茄皮紫、天云蓝等色彩大气而夸张,令人想象无穷。宋徽宗时钧瓷是御用珍品,封为“神钧宝瓷”,每年钦定生产三十六件,禁止民间收藏。所以现在墓葬出土的钧瓷甚为稀少。虽世界著名博物馆有收藏,但为数寥寥。“黄金有价钧无价”、“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的说法即从此出。到了后来,即使钧瓷在民间流传,也都是至上宝物。所谓“雅堂无钧瓷,不可自夸富”。
那时的官窑是个神圣的场所,皇上要指派专人负责督造。离开封不远的禹州境内已发现北宋钧窑遗址四十余处,大多集中在神垕镇大刘山下。神垕有秉乘天地之灵气的孔雀岩、豆腐石、玛瑙岩、虎皮绿的名贵矿石和独特土质,又有含自然精华的颖河水,所以构成了生产钧瓷的天然要件。
作为最本质的泥土,经过多少次摔打,成型,上釉,从一千多摄氏度高温烧烤,慢慢降至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冷却,就窑变成一个全新的形象。当时在窑上干活的人是十分牛气的,先期工作做得再好,也还是要看烧窑这最后一关。烧窑师傅也不是神人,他也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子。气氛、温度的波动会使窑内不同区域的产品形成不同的艺术效果。没有谁能掌握一件瓷器的命运,完全靠它自身对火的感应。因此说钧瓷无对,窑变无双。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一出来也许它奇丑无比,也许它亮丽异常。烧制过程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产品会报废掉,一件钧瓷在精挑细选中脱颖而出,如皇宫选秀。
烧窑用柴,后来也用过煤。老师傅还是讲究用柴。柴窑烧出的釉色渗化自然。柴硬、柴软都有说头,起火、灭火也有讲究。就此窑温还是难以达到均衡,从而影响钧瓷釉彩的成色。像有人所赞“出窑一幅无人画,落叶寒林返暮鸦”、“雨过天晴泛红霞,夕阳紫翠忽成岚”的,都是百千里挑出来的。
当时的神垕镇,周围都是围绕着官窑生存的。起土的,运瓷的,开脚店的,做买卖的,各行各业。还有专门砍柴的,那时树多,只要掏力,不愁没饭吃。通往神垕的路上,多的是担着花柴的挑子。人们说,在神垕,再不济去砍柴,实在懒得不行才讨饭。
二
钧瓷在复杂的窑变之后,似乎还没有达到至善至美,要再经过一次开片。
我带着一件钧瓷回家,头一天不知道那细微的开片声,竟然美丽地响了一夜。它从炉中一诞生,就赋予了灵动的生命啊。等我知道了这个奇妙的事情,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白天听不到它的动静,带有某种神秘的焦虑,还有不可名状的情感,等待晚间那个时刻的到来。
我像一个偷窥者,屏气静心,瞄着小桌上的瓷瓶。不大明亮的月光透进窗子,我看不大清楚它的模样,它只有一个腰身婀娜的暗影。我不能到达它的内部,不知它有着怎样的内质,但我似乎觉得它是有情感的。
我真的听到了那美妙的声响。像庄稼拔节的声音,呲呲恰恰,噼噼叮叮,它似乎在悄悄蜕变,或轻轻吟唱。不知它有没有疼痛。我不忍开灯,怕影响了它。童话里有个蜕变的美丽姑娘,换装时不能被人看见,一旦让人看见,就变不回原来的自己。天亮以后我看见钧瓷上出现了纵横交错的不规则冰裂纹路。有人告诉我,这种纹路,还会在无数次的开片之后变得斑斓异常。
据说宋徽宗也曾看到钧瓷开片,他一时兴起,给那些纹路起了“蚯蚓走泥纹、冰裂纹、鱼子纹、百极碎”等好多的名字。有人说,一件钧瓷,开片的生命有六十年之久。一个人从小到老的过程,它全经过了。那样说来,宋徽宗没有看到一件瓷瓶开片的全过程。他自己将一件大宋瓷器打碎了。
我曾经不经意间打破了一件瓷瓶,瓷瓶上插着干花。我手里的东西挂住了干花,干花带翻了瓷瓶。一刹那间,我以为会如银瓶乍迸,然而我却没有听到那声脆响,它只是发出了一声疼痛的低吟。此后很长时间,我都不忍想到那个场景。
又一件瓷瓶伴在了我的床头,自此后,我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