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应汶创作的《岫玉双层转动花薰》,现珍藏于北京人民大会堂。 翻拍资料图片
“传承与创新·仵氏家族暨镇平玉雕篇”系列之二
□首席记者于茂世文图
引子
镇平不产片玉。
镇平无中生有,缘何成了中国玉石玉雕交易中心?
1993年,镇平县举办中国镇平首届国际玉雕节。
为办得隆重,镇平热情邀请岫玉产地——辽宁方面的领导、专家共襄盛举。
岫玉又名岫岩玉,因产于辽宁省鞍山市岫岩满族自治县而得名,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
看过镇平县石佛寺玉雕市场,辽宁方面大为震惊:市场人声鼎沸、玉声嘈切,岫玉玉石、玉雕,竟在半数以上。
目睹此景,他们不是得意,而是悲愤。
悲愤自家的钱,让镇平人给赚走了!
由是,岫岩县乃至辽宁方面做出了一个让镇平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封锁岫玉外流,自家兴办玉雕市场,发展玉雕产业。
自此,玉都、荷花玉市场、东北玉器交易中心、玉雕精品园、万润玉雕园、哈达玉器岫岩玉一条街六大玉器市场相继在岫岩县诞生。
举办玉雕节,诚邀天下客,镇平方面企望加强交流,不料遭遇了“封锁”。
好心“办节”,结果“坏菜”。
由是,镇平玉雕被逼到了是生是死的悬崖……
【激起天下“岫玉潮”】
20年前,辽宁岫玉缘何在河南镇平占据半壁江山?
这还得从仵氏家族在镇平石佛寺的百年家族琢玉史说起。
镇平玉雕与南阳独玉渊源有自,但早在1949年前,独玉已经枯竭。
“独玉产自独山,独山方圆不过5公里。从前在山的表面找玉料,都是捡来的。开山找玉,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事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仵应汶说,“在那么小的范围内,一捡就是几千年,早就给捡光了。”
独玉很像河里的石头,不好辨认。
据说和氏璧就是独玉。因为和氏璧,卞和被砍掉了双脚。识独玉之难,由是可窥其一斑。
好的玉石与不好的风化石毕竟不同。独玉风化层坚实、细腻,比重大、沉。卞和深谙此理,后人慢慢晓得。
独玉枯竭,镇平玉工会到哪儿寻找新的玉石?
新疆和田玉、河南南阳独玉、辽宁岫岩岫玉、湖北郧县绿松石(一说河南新密密玉)是中国四大名玉。那时,密玉早已迷失,不知产自何处;至于绿松石,尽管也曾名列四大名玉之中,但其石性,总归还是胜于玉性的。
镇平寻找新的玉料,舍辽宁岫玉,还能是谁?
何况,岫玉看上去颇似和田玉。
“父亲仵喜全晚年脚裂、干燥、脱皮,老人家总说,这是他到辽宁岫岩捡玉时落下的病根。”仵应汶说。
镇平到岫岩,3000多里;一个来回,将近7000里。
“去的时候,穿一双新鞋,带一双新鞋。一个来回,步行几个月,早磨透了。冬天农闲了,才去。辽东半岛的冬天,比咱这儿冷得多,雪也更大更多。都是自家做的布鞋,下雨、下雪了,都不能穿。一穿,走上一小段路,就报废了。只能光脚。”仵应汶说,“去辽宁,也不是去买,都是自己到山上捡。捡上七八十斤玉石,用扁担挑回来。3000多里,冰天雪地,风餐露宿。个中艰辛,不是今天的你我能够想象出来的。”
万里挑原石,难;雕起来,也难。
七八十斤原石一经开,至少有二三十斤,真的就是石头!
石头不会疯狂,人倒真的会疯掉。
现在做玉,工具先进,七分设计,三分制作;过去做玉,三分设计,七分制作。
说“雕玉”,现在真的是拿现代化工具雕刻出来的。
说过去是“雕玉”,不对,至少不准确。
“准确地说,过去是‘琢玉’,像啄木鸟一样去琢,像磨刀一样去磨。‘琢磨’,就是慢慢来。”仵应汶说,“连琢玉的‘家伙’,都得自己做。没有电,全靠手工,脚踏板什么的,去‘琢磨’。我1972年开始做玉,用传统工具做了两年,才有了电动工具。”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农闲时,背着大锅,到五朵山下的河道里,淘洗从山上冲下来的红颜色砂石。淘呀洗呀,洗呀淘呀,一遍一遍。砂子越硬,比重越大。最后沉下来的,才能琢玉。”仵应汶说,“我爷爷仵振有,白天拉牛耕地,晚上在煤油灯下琢玉,做花牌(镂空牌子)、烟嘴、帽花、簪子,尤其擅长做花牌。人家都是一手拿一块牌子琢,我爷爷却能一手拿10块牌子去琢。琢下来,十块牌子,一模一样。我家的牌子,远近闻名;包装好了,批发给客人,人家都不打开看一眼。用现在的话说,那是‘免检产品’。我父亲仵喜全1956年到了南阳玉器厂,是厂里招收的第一批技术工人。在厂里,父亲主要做抛光,技术水平最高。通过抛光,父亲能将半成品的缺陷统统完善。比如,云纹卷头,卷过了,没力量;卷得不够,就憋屈。总之,父亲通过抛光,有缺陷的半成品也能成为精品。”
1978年,年仅24岁的仵应汶设计、创作出玲珑的《岫玉双层转动花薰》,至今珍藏于北京人民大会堂河南厅,这与他的天分有关,也与仵氏家族在岫玉雕刻上的百年积累紧密相连。
令人惊讶的是,《岫玉双层转动花薰》是用易拉罐、砂子琢磨出来的。
“工具没有现成的,都是自己制造。做这个花薰时,我买了个易拉罐。把易拉罐的铁皮拉直,经过简单加工,就成了琢玉工具。”仵应汶说,“这个工具,我先后做了230个,熟练到把卷曲易拉罐的皮放在铁板上,只敲三下,就平展展的。”
说到当下玉雕低俗是不是现代工具惹的祸,仵应汶说:“你用手抠出来,可以;你用金刚钻钻出来,也可以。好的工具,在合适的人手里,有助于雕出好的作品,在不合适的人手里,只能更快地毁灭材料。”
山,轰隆隆地炸开了;玉,吱吱吱地毁灭了。
欲速则不达。
为子孙计,炸山、雕玉的人,也该放慢一下自家的赚钱的脚步了。
【领跑神州“翡翠热”】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辽宁方面“封锁”岫玉,镇平人却是“活的”。
部分镇平玉商与匠人前往岫岩县,倒也成就了人家“招商引资”、发展岫玉的产业梦。
“岫玉事件”成全了岫岩,更成全了镇平。
这是镇平人第一波“成建制”地告别故乡,远走异乡“出卖”手艺、经营玉石玉器潮。
走出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
而今,镇平人已经遍布全国,雕玉、经营玉石玉器者,有40万人之众。全国70%以上的玉石雕刻与玉料玉雕经营,掌控在镇平人的手里!
从把玉料购回镇平加工,到镇平人“走出去”,无疑是一种蝶变。
这一切,都自“贩料子(玉料)”开始。
“新鲜石过来得早,自然也多。”玉雕老艺人韩春林说,“新中国刚成立时,石佛寺有个叫李来庆的,是有名的‘料贩子’。那时,也用马车去辽宁拉玉料。”
“新鲜石”也叫“辛酸石”,说的正是岫玉。
“辛酸”说的是“贩玉料的艰难。
独玉那时也不说独玉,都管它叫“蛤蟆眼”。
“不像现在,(独玉)都是开山开出来的,五彩缤纷。那时在表面捡的,都是黑、白两色混杂的料子,看上去很像蛤蟆的眼睛。”韩先生说,“‘蛤蟆眼’,也就能做个手镯什么的。‘新鲜石’,漂亮,做烟嘴、帽花、牌子什么的,都好看。”
在镇平,“新鲜石”之“新”,自是相对于独玉之“老”。
除却辽宁“新”的岫玉,镇平人在上世纪80年代又盯上了缅甸的翡翠。
王保六曾经担任镇平县石佛寺玉器厂供销科长,上世纪80年代初,他就远赴云南瑞丽、腾冲采购翡翠。
“在全国,翡翠,我们买的最早。后来,北京人、上海人跟着去了。几年过去,到了1986年,美国、法国到厂里分别定了300万美元、200万美元的货,到云南‘跑翡翠’,也就跑得更厉害了。”王先生说,“从昆明到瑞丽,坐班车要坐三天三夜。验过货买了,交给海关,由商号发到镇平。买的多了,有时也租车。”
缘何想起购买翡翠?
“那时都是国家调拨。南阳玉器厂、镇平玉器厂,每年调拨给30吨料;石佛寺玉器厂是镇办企业,每年只给20吨。都是岫玉、独玉,和田玉很少。翡翠是人家缅甸的,调拨的料,没有翡翠。”王先生说,“厂里人多,1983年就有300多人。20吨料根本不够雕,只好钻空子,去买翡翠。”
“之后,全国各地城里的玉器厂,因为国家不再调拨,就开始贷款,然后是还不起贷款,纷纷倒闭。”王先生说,“我们不贷款,得益于亦工亦农。老工人、技术最高的,每月13.5元;刚进厂的,每月只有7元。我们的开支,比城里的低。就这,都还争着进厂、争着要活干。都还种地,雕玉就是个副业。有手艺,不是多挣上那么一点儿‘外快’嘛!”
1986年后,石佛寺玉器厂开始“承包”。工人都加班加点地干,最高每月能拿到1300多元,最少也拿500多元。而厂长,每月700元;副厂长,每月320~360元。
1986年前,在石佛寺玉器厂雕玉,拿的钱堪称全国最少;1986年后,在石佛寺玉器厂雕玉,拿的钱堪称全国最多。
利益当头照,石佛寺玉器厂“分崩离析”。
几年下来,个体作坊、玉店林立在石佛寺镇。
山头林立,其雕刻经营的,无非还是岫玉、翡翠、独玉。
“封锁”岫玉,成全了翡翠,更从侧面成就了石佛寺镇玉业的调整与升级。
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玉雕由以出口为国家赚外汇为主,转为依赖内销,满足内需。
岫玉硬度不够,时间一长,就变形、变色、发污;放回水里浸泡,也会再现光彩。但无论是价位还是质量,它都不能与翡翠、和田玉并肩。
“1989年翡翠走热,1995年达到高峰,镇平一度成为中国翡翠摆件的雕刻、交易中心。”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刘晓强先生说,“代表人物有姜富荣(经营翡翠),鲁明均、仵应汶(雕刻翡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