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闭幕的第四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上,全国非遗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保护成果展是整个活动的重点和亮点。
从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至今,全世界153个《公约》缔约国纷纷在保护本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尝试。10年来,中国对10个门类的非遗项目分别实施了抢救性保护、原生态保护、生产性保护、整体性保护等策略。其中,由中国独立提出和实施的生产性保护的理念和做法尤其引人瞩目。
目前,国家已经命名了41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在一系列政策的扶持和带动下,一些非遗项目的产品开始真正走向国内外主流市场,这些项目在市场中进行自我塑造和自我更新的同时,也使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以生动的形式走进了无数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
本届成都非遗节期间,记者采访了部分参加生产性保护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有意思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不仅是享有声誉的代表性传承人,也是以非遗项目为核心业务的企业老板。他们所投身的非遗项目成就了他们自身,反过来,他们也在企业的经营中推动了非遗项目的传承和整个社会的发展。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非遗保护方法的掷地有声,这或许将对全世界的非遗保护工作带来重要的启示。
锦州满族刺绣:
一针一线里的白山黑水
17年前,下岗女工夏丽云走出国营服装厂的车间,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年后她将作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锦州满族刺绣唯一的代表性传承人,在奥运会、世博会的平台上,代表满族人、代表中国人,向世界展示一个民族独特的文化传统。
在第四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的全国非遗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保护成果展上,夏丽云站在自己的展台前,向来参观的人们介绍自己的作品。“墙上挂的是轿帘,旁边是桌帘、镜帘,这底下摆的是枕头帘子。满族刺绣特别讲究实用,绣品都是日常生活里用得上的物件。过去满族妇女出嫁时都要看看绣品做得好不好,一个女人的聪明贤惠全在这一针一线里。”
夏丽云出生在辽宁锦州市的一个满族家庭。跟着奶奶和母亲学做女红,曾经是她儿时最大的乐趣。这样的成长经历,在她的心里撒下了民族文化的种子,以至于多年后,当来自北京的民俗艺术专家问她绣品上极具民族特色的图案创意从何而来时,夏丽云只好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打小看着奶奶和妈妈就是这样绣的。”
锦州满族刺绣是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在这个项目立项之前,夏丽云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刺绣有什么不一般。“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在全球范围内的确立和普及,始于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而夏丽云针线中的刺绣传统,已经在白驹过隙中庚续了上百年。
“1996年我从国营服装公司下岗,在城里租了个门面卖自己刺绣的服装,当时没什么想法,就是爱好刺绣,卖手艺讨生活。后来市里的领导和专家看了,就跟我说这是传统的满族刺绣,应该保护起来,我才知道自己不仅是在刺绣,更是在传承我们民族的文化。”夏丽云说。
与湘绣、蜀绣、苏绣等名绣相比,满族刺绣有它自己的特色——色彩艳丽饱满,图案多以自然界的动植物为主。“满族过去是游牧民族,喜欢浓郁的色彩,也崇拜自然万物,这些特点都体现在绣品里。”夏丽云指着展台上的绣品说,“你看这幔帐上的白菜,代表的就是‘百财’;白菜里的石榴,代表的是多子多福……每一件满族刺绣的绣品都寄托了满族妇女对生活的美好祈愿。”
在刺绣方法上,满族刺绣讲究单向短线的针法,要求绣品的边际齐如刀切,绣面平如镜面,图案整体突出,形成浮雕效果。“绣花疑花香,绣鸟疑鸟鸣,绣虎疑虎跃,绣人呼之出,讲的就是满族刺绣作品的惟妙惟肖。”夏丽云说。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夏丽云在展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祥云小屋”里展示了自己的刺绣作品,受到了各国游人的欢迎。“当时活动的规定是绣品只能展示不能交易,但很多外国游客都非常想把绣品买回去,这让我发现原来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产品在世界上有这么广阔的市场空间。”
从奥运会回到家乡,夏丽云开始筹备创建自己的公司,希望以产业化的方式带动满族刺绣的传承和发展。2010年,夏丽云一手创建的锦州市夏氏满族工艺发展有限公司成立。在经营公司的过程中,夏丽云始终坚持手把手带徒弟。迄今为止,她的公司已经达到拥有200多位员工的规模,而她带过的1000多名学徒中,更多的人走向省外,凭借一手好手艺实现了就业,有的甚至也像她一样,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发展起自己的事业。
公司也陆续承接了国内外服装公司的加工订单,但夏丽云却并未就此对满族刺绣的前景充满乐观。“虽然我们接的订单不少,但利润却很低,我们卖的只是工艺,不是艺术。”她认为,利润低、经济回报少,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学徒们学习技艺的热情。“生产性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只有能给学徒带来更好的收益,才能让更多人愿意去传承它。所以,如何针对不同的市场需求,在传承中进行创新,进而推动满族刺绣进行更好的产业化发展,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哈氏风筝:
放飞蓝天的文化记忆
如果说放风筝是一门学问,做风筝则是一门艺术。
清末孙殿起在《琉璃厂小志》里写道:“哈记风筝在琉璃厂中间路北仁威观。按:近数十年,以哈记制售风筝为最著。”
孙殿起笔下的“哈记风筝”已经走过了170余年的光阴,是中国最早有历史记载的风筝。2006年,“哈记风筝”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正式命名为“哈氏风筝”。
哈亦琦是哈氏风筝的第四代传人。谈起家族制作风筝的历史,他滔滔不绝:“我们家从我曾祖父那辈儿就开始制作风筝,一直到我祖父和我父亲这辈儿,制作和销售风筝都是全家的生活来源。到我这辈儿,做风筝就不再完全是为了生存,更多的是传承和发展这门艺术。”
风筝,风筝,飞不起来便不成其为风筝。哈氏风筝在京城的好名声,自然首先胜在好的放飞性能。“不同的风筝适应不同的风力,这里边儿有空气动力学的学问。所有的风筝里,只有哈氏风筝是按照适风性能给风筝分类的,不同的类型用不同的材料,这里头大有讲究。”
单单飞得好,也称不上什么绝活儿。好的风筝,造型色彩里承载着几代人审美趣味的沿革与嬗变。“风筝刚开始起源的时候是原生态的,很粗犷。后来慢慢的,民间和宫廷风格的分野在它的造型和色彩上体现出来,有人想要画龙,有人想要绘凤,有人就要讨个吉祥的好彩头……所以说风筝是一门艺术,里边儿绘尽了人生百态。”
哈亦琦在风筝世家里长大,但青年时期的他却并没有因此沿袭家业,相反,1971年,17岁的哈亦琦选择将西方油画作为自己的专业,而且一学就是8年。
直到学习油画的第六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哈亦琦随手做了两只风筝工艺品送给朋友,这也激发了他对做风筝的兴趣。由此,他开始正式向父亲学习这门家族手艺。
“从这开始,我对风筝的热情真正是一发不可收拾!我打小就看着父亲做风筝,他削竹子的方法、糊绢纸的动作,早就印在我脑子里了。这是个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过程,所以当他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几辈人积攒的经验在一瞬间都告诉我时,我马上就领会了其中的机巧。什么是传承?这就是传承!”哈亦琦说。
西方绘画的基础和日益开放的社会环境,为哈亦琦开拓视野进而推动哈氏风筝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基础。上世纪80年代初,他设计制作了大量新型风筝作品。这些作品力图追求风筝的外形和骨架结构的变化,打破了传统哈氏风筝固有的骨架造型,绘画也多采用西方风筝色块填涂的手法。
“父亲第一次看见我做的这些新型风筝,气得3天没跟我说话。他认为我做的不是家族传统的东西,怕我走歪了,其实我是想体会一下风筝结构的变化会在起飞时给它带来什么影响。也正是那段时间试验积累的经验,让我在反过头来寻找传统哈氏风筝与现代艺术的结合时,容易了很多。”哈亦琦说。
1994年,已经在北京风筝艺术公司工作15年的哈亦琦“下海”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在自己的公司里,他一边带徒弟传手艺,一边研发新的风筝产品。在他的产品系列里,既有传统的用于飞行的风筝,也有嵌在镜框里的风筝工艺品。这些产品不仅在国内外市场上受到欢迎,而且在许多工艺品大赛中获得重要奖项,有的甚至被一些国家元首和世界著名博物馆收藏。
最近几年,哈亦琦一边继续致力于研发更多的风筝衍生品,一边静下心来绘制哈氏风筝画谱。“开发衍生品,是为了让中国的传统文化元素走进更多普通人的生活;绘制画谱,则是为这门艺术的传承留下更多的资料和记忆。这是哈氏风筝留给后人的符号,我希望很多年后它仍然能被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原标题:非遗:“中国式保护”正在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