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的是与非
近来余光中先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写的文章《怎样改进英式中文?——论中文的常态与变态》因微信公众号的转发再遇热读,短短几天点击量已至3万。余先生当年撰写此文本意为保有中文自身的魅力,扭转中文英式化的不良现象,如繁冗啰嗦、语言贫乏等。他大约想不到英式中文尚未改进好,二三十年后随着互联网的发达,网络语言已经来袭,且来势更猛,对传统中文的冲击更加大。
余光中指出了中文运用中一系列名词、介词、词性、复数等问题,如今我们略一翻阅,这些问题比比皆是。举个例子:“对于这一传闻他们暂时也不准备回应”,依照余光中的意思,“对于”用滥了也用得画蛇添句,此句改为“他们暂时不准备回应这一传闻”,更为合乎中文简洁、洗练的要求。此类用词、语法问题内地有,台湾有,香港也有。香港的公交指示牌“如要停车,乃可在此”,当年被张爱玲当做大众文学代表,后更遭董桥批判。香港回归前有一联“建伟业于港,塞些事乎庐(successfully音译)”,后一句完全不知所谓,估计余光中也想不到中文能英式到这种程度,直接音译过来对上。
互联网登台亮相后,用语言交流的方式渐渐填以言语的内容。从论坛到博客到微博、微信,大众交流虽然以语言文字的形式出现,实际上相当多的时候承担了言语的作用。比如有人在微博上问:“下个月到伦敦看切尔西比赛,谁去?”回复的人有问具体时间的,有回应要一同去的,有评论博主有钱有闲的……此时语言文字在虚拟世界里和我们平时日常生活中用言语交流“今天一起去某酒吧聚会”,功能相当。因此,网络流行语大体上与生活中的俚语有异曲同工之处,像“我也是醉了”之类的语言文字,用于生活言语丝毫不觉有障碍。大多数人敲键盘不如翻舌头快,各种略语随之出现,英文有WTF,中文有“不明觉厉”(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觉得很厉害)。这些使用法在网络上出现,像普通流行歌曲一样,风靡一时渐渐又被抛弃。
近年来网络流行语时有登上主流传统媒体,于是问题出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文言文退出舞台,改用白话文,改变了所说与所写相异的状况。当时的文言文与白话文,若称前者为雅言、后者为俗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争议。白话文取得了官方地位以后,本身也分化,有正式的公文、新闻体,与日常生活语言相区别,有正式与非正式之分。单位开介绍信,“兹有敝单位某某同志到贵司办理某某事宜”,就不能写成“张三,李四过来结账,你接待一下嘛”。
网络流行语作为口头语言的文字化,要用到正式的报刊杂志上,需要非常谨慎。一些传统媒体开始使用诸如“屌丝”、“逼格”之类的网络语言,自降格调令脏字满天飞,自以为与时代靠拢。殊不知,自古以来“庙堂之上不谈妇女”,出现这种文字已经不是非正式语言之不雅,而是低俗、恶俗了——夏天在家打赤膊舒服,出门则叫不文明现象。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余光中提倡“措词简洁、句式灵活、声调铿锵”的中文常态,到了网络时代愈加遥不可及,偏离常态比三十年前更甚。去年亚运会男子50米自由泳金牌得主宁泽涛再三表示不喜欢大家用网络流行语“小鲜肉”称呼他,而媒体也好,网民也罢,许多不顾反对继续使用这个词。“肉”把人异化、物化,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供人食物的荤腥,加上“小”且“鲜”,一群拿着筷子、端着碗准备夹肉下饭的饕餮之徒形象跃然纸上。
被异化的还有一些词语意义。“奇葩”原指珍奇的花、出众的作品,网络逐渐将该词的意思异化成贬义,用来比喻某人(某事)十分离奇。“极品”一词有同样的遭遇。这些网上流行的用法在没有被词典作为规范用语收入前,不应该用于正式场合。也许现在谈论中文常态不得不把标准从余光中的时代再降低一些,先确保用词准确,避免使用低俗流行语。●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