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燕华
释文:戏画作者不多,此幅神气甚佳,当继续珍重,作之不可间断,下笔再稳重可矣。岁在戊午大治之年为竹涵生题。八十一叟苦禅。
在汉语中“戏”字的使用率颇高,仅从各种剧目上说就不少,比如《游龙戏凤》、《吕布戏貂蝉》、《戏目连》(目连救母劝善记)、《戏牡丹》(吕洞宾戏白牡丹)等等,至于我们日常用语中的典故就更多了:烽火戏诸侯、刘海戏金蟾……
查“戏”字本意,一为嬉戏、游戏。二为歌舞杂技等表演。三为军中之帅旗,同“麾”字。常使用的多为一、二之意。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戏”字囊括了我们生活中的很多内容。老舍先生说,所谓文化,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古往今来的精神和物质的生活方式”,“教育、伦理、宗教、礼仪和衣食住行,都在其中,所蕴至广”。由此推理,凡是我们生活中各种形式的嬉戏、游戏、歌舞、杂技等,只要反映我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方式的行为,均属我们的民族文化。
在中华民族文化中有一种形成并成熟得很早的对美的追求,即写意美。这种对美的追求意识形成了我们现在常常以为是创新了的“穿越”,也形成了前几年还显得很超前的提法“意识流”……无论是“穿越”,还是“意识流”,其实早就被爱好艺术富于幻想的人们洋洋洒洒运用到诗词歌赋、绘画、戏曲、小说中,即使是长期以来以“现实主义”或“索隐”而倾力挖根溯源的《红楼梦》,又何尝不是以写意的大手笔创作出来的呢?
就写意画而言,它的形成和发展也伴随着社会的演变和民族文化的推进。如果称梁漱溟先生为“最后的儒家”的话,那么精于大写意花鸟画的李苦禅先生亦可以称为当代“最后一位传统文人画家”。他的绘画创作建基于儒、释、道传统文化的基础,他的美学观念是在新文化运动之后,接受了西方绘画教育,研习了许多同时代艺术观念之后形成,并融化在他的作品中,依然强烈地表现出民族文化中“仁、义、礼、智、信”的道德内涵的牢固丰沛,阳刚与阴柔之美的整体意识。
他的教学方式也很灵活,因材施教是他的法宝。李竹涵先生是他的入室弟子,此人是河北梆子演员,毕业于中国戏曲学校地方剧科,工丑行。竹涵对文化艺术追求甚高,他善学善记且稳重内敛,思考有余,常有卓见而绝无张扬浮躁之嫌。一日他又拿书画给苦禅先生点评,老师说:“你虽然在我这儿学画,但不一定非画花鸟,你演人物,你能在台上看剧中人物,这是你的优势和长处,画戏中人物,一定会别开生面。”竹涵顿悟,豁然开朗,此后以老师的指导,笔不离手,演出时在后台画,不演时看电视戏曲频道画,总之经过基本功的一段练习后,终于画出了几张戏画呈于恩师。竹涵的心惴惴不安,恩师的眼前却突然一亮。老人家指着曹操笑着说:“这多好!真像袁世海演的神气!”老人特别指出,“这张曹操在虚实处理、墨色位置的安排上显出了你的书法功力和造型能力,你看这曹操画得多整,没有一点儿多余的用笔。”于是高兴地为他题了别具一格的“竹涵的戏画”。
画戏画的人不少,但是既是演员又能画戏画的不多,因此竹涵的戏画呈现了自己的特点,他谨遵师教,力求写意性的大气和完整,其一他知道戏词,知道演员表演的动作与相应戏词的统一,懂戏的人看画时能知道画里的人物正在说哪句台词,这就有趣了。其二他能灵活地夸张处理身段、道具的作用来渲染剧情。秦香莲的水袖原本没那么长,但为了表现她见到傲慢的皇姑后的正义与怒气,把身体处理成直线,水袖夸张到很长且甩为直的斜线,产生了一定的冲击力。《空城计》中诸葛亮在城头弹琴,观众坐在台下是看不到琴的,但在画上必须得有个交代,画出半张瑶琴示意,请注意司马懿的眼神与身段,二老军的组合……此种构图的处理深得苦禅先生的真传,大气,不琐碎,有冲突,有矛盾。
我们常在生活中说:“这件事儿没戏!”意思是此事没有结果,不会成功,但是要创作好的艺术作品就要“有戏”,“有戏”才有看头。那么“戏”是什么?其实就是我们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冲突”和“矛盾”,回到戏的本意上来了。综合起来大概应该理解为:以某种艺术表演形式,采用各种表演手段和人物之间的故事情节,造成一定的矛盾和冲突,完成一种具有欢快的或悲壮内容的“游戏”。怪不得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竹涵所画的“测字”一折是昆曲大师王传淞扮演的《十五贯》中娄阿鼠的形象,是老大家扮演的最成功、最精彩的一个人物。竹涵十分尊重王老,认真地画了这张《测字》,深得王老赞许,故而也为他题了全剧名:《十五贯》。现在看来真是十分珍贵了。
从竹涵的画中能读出“戏”来,其实也就读出了绘画与戏曲艺术的真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