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民俗、民风,无论秦汉、唐宋乃至明清。各个时代的不同地域同时也有着不同的民俗、民风,即如三晋、两楚、齐鲁、巴蜀等。所谓“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是也。这些民俗、民风是我们研究历史文化的宝贵资料,可以说,只有当我们了解了一个时代的民俗、民风,我们才有可能真正了解这个时代。
汉代历时400多年,国家统一,疆域辽阔,经济发展,文化进步。在这样一个相对长期稳定的社会环境里,形成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这种传统文化包涵着各地的民俗民风。探讨汉代的民俗民风,是我们了解汉代社会不可缺少的部分,而这方面的研究在我国目前还是比较滞后的。事过境迁,怎样了解两千年前汉代的民俗民风呢?史料文献中对汉代民俗民风的记载虽有一些,但很不直观,所幸汉代人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出土文物,其中的画像石内容丰富,包罗万象,经千年而尤存,这种作为建筑材料的石刻装饰画是我们研究汉代民俗民风最好、最全面、最直观的资料。
一
民俗是一个社会一段时期中下层人们的生产生活文化。把汉画像石作为研究汉代民俗民风的大宗资料,我们首先要说明这宗资料的社会属性问题,即它是汉代哪一个阶层的文化遗存。按钟敬文先生提出的文化三分说,⑴中间层文化同样属于民俗文化的范畴。根据这一属性,汉画像石无疑是汉代民俗文化的产物。
在全国几个汉画像石出土地迄今发现的用汉画像石做建筑材料的汉代地上、地下建筑中,没有一座建筑主人的身份在列侯或两千石以上,也就是说没有一处贵族建筑。以徐州为例,这一地区至今发掘清理了50余座汉画像石墓,以中小型为多,墓主人没有显赫的身份和地位。⑵50余座墓中,出土铜缕玉衣的有两座,即睢宁九女墩汉画像石墓和拉犁山汉墓(M1)。推测墓主人的身份为列侯、大贵人或长公主一类。⑶假设推论成立,这种墓只占徐州发现的汉画像石墓的4%。两千石以下的官吏的墓葬有6座,占总数的12%。其余的40多座汉画像石墓的墓主人为商贾和一般平民,这一部分占了徐州发现的汉画像石墓的80%以上。在全国现存的20多处汉阙中,官职最高的也不过两千石,如四川雅安的高颐阙、山东嘉祥的武氏阙等。⑷从陕北发现的汉画像石墓刻石来看,墓主人的官职有羽林、盐官、校尉、太守、长史、令、尉、丞、椽等,多为边将、府吏、地方豪富,亦不见贵族、王侯。⑸山东、南阳能证明墓主人身份为两千石的汉画像石墓在发现的此类墓葬中占的比例也很小。罗伟先先生在对全国的汉画像石墓进行统计后得出,中小型墓占总数的2/3。⑹实际比例还要大,要占到3/4或4/5左右。因为许多小型汉画像石墓发现发掘后由于材料很少或遭到破坏等原因,并没有形成报告公布。在考古调查中,我们曾发现一些汉墓群中有一两块带有简单画像石文饰的小墓多座。反过来讲,发现的汉代王侯墓也没有一座是用画像石的。考古证明,汉代的王侯贵族等上层统治阶级多用壁画墓或“黄肠题凑”墓,即便为石结构墓,或为“黄肠题凑”性质,石材上不刻画。这一切都表明,汉代王侯贵族一类的上层统治阶级在葬制中不存在使用石刻画像的现象,⑺也就是说,汉画像石墓不是汉代上层阶级的墓葬。
汉画像石反映的内容,无论是生产、生活,还是神仙、灵异,无不表现出浓郁的民间气息。如表现生产内容的《牛耕图》、《纺织图》、《冶铁图》等,那是中下层劳动人民生产的真实写照;《庖厨图》、《宴饮图》、《乐舞图》等所描绘的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至于那些《升仙图》、《神仙灵异图》等,刻画的则是中下层人民的信仰和对未知世界的美好憧憬。在汉花项市中,我们看不到如出巡、朝见、祭祀等王侯贵族活动的场景,有些浩大的车马出行图,也只是墓主对死后的期盼,⑻绝非他们生前生活的真实情景。
综上所述,汉画像石是汉代中下层人群的遗存,它反映的是民间、民俗的东西。既然这样,我们则可通过它,对汉代民俗中的信仰民俗作一探讨。
二
汉画像石中反映的汉代信仰民俗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神人信仰
神人信仰包括对神、仙、人的信仰。是汉代人们信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1、女娲、伏羲
汉画像石中有许多伏羲、女娲像,他们多为人首蛇身,有的作交尾状,有的举规矩,有的举日月。徐州睢宁双沟出土有一方汉画像石,纵90、横28厘米。画面刻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作交尾状,下刻两小人亦人首蛇身(见图一)。河南南阳出土一方汉画像石,纵100、横33厘米。画面刻伏羲女娲相向而立,他们人首蛇躯,头梳发髻,身着上襦,下垂曲尾相交,双手同抱一树。⑼伏羲女娲的传说始见于战国时代,在当时人们的信仰中,女娲是造物神。《山海经·大荒西经》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野,横道而处。”这里说女娲用她的肠子化作十神,表现出女娲为造物神的地位。随后汉代的《淮南子·说林训》说:“女娲七十化。”《说文解字》亦曰:“女娲神圣女,化万物者也。”这是女娲化物之说的延续。至汉代,在人们的信仰中女娲成为造人的始祖。《太平御览》卷七八引《风俗通》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絙于泥中,举以为人。”这是中国人类起源的最早的传说,它折射出母系社会之影响。汉代人相信是女娲创造了人类,还认为她有补天的功劳。《淮南子·览冥训》云:“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实际上是创世神话的保存。伏羲又作宓牺、庖牺、伏牺等,汉以前文献无载。《太平御览》卷七八引《诗含神雾》云:“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牺。”从这条记载看,伏牺乃雷神之子。还说他画八卦、结鱼网、制嫁娶、充庖厨等,此为后说,与汉画像石上常见的伏羲形象不太相符。
伏羲女娲同提始于汉代。《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云:“伏羲鳞身,女娲蛇躯。”他们在汉画像石中同时出现时多作交尾状,其繁衍生息、子孙昌盛的寓意显见。而关于伏羲女娲兄妹为婚创造了人类的传说见诸文献较晚。唐李冗《独异志》卷下云:“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汉画像石中之伏羲女娲多同出,亦多交尾,寓意多子多孙,似作为家族繁衍兴旺之神而刻画。他们的这种神职,在现代民间信仰中已不存,现代民间求人丁兴旺多拜由西王母转化而来的王母娘娘,但是,伏羲女娲作为人类祖先的崇拜还依然在民间流传。
从汉画像石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伏羲女娲代表着人们信仰中的天地、阴阳。山东临沂白庄汉画像石墓出土有一方汉画像石,纵121.5、横42.5厘米。上部刻伏羲人身蛇尾,手执一规,身上代表太阳的日轮中有金乌、九尾狐,旁刻有羽人、玉兔捣药。下部一山字形大树,树干两边蛇尾神人交连,树间有兽面、小人等。⑽同墓的另一方汉画像石纵121.5、横39厘米。上刻女娲人身蛇尾,手执矩,身上代表月亮的圆轮内有玉兔、蟾蜍,以象征月亮。下部一大树上二鸟共衔一鱼,树下一人推树,一人执长杆捣鸟巢。⑾这两幅图中伏羲手执规,身上有日轮,很显然代表着天和阳;女娲手执矩,身上有月轮,无疑代表着地和阴。可见在汉代人的信仰中,伏羲、女娲已分别与天地、阴阳联系起来。
2、西王母、东王公
西王母、东王公亦是汉画像石中常见的题材。汉代人对他们的信仰与崇拜,主要在西王母掌有不死之药,吃了可长生不老。西王母在汉画像石中有时与东王公对出,有时单出。
山东微山两城出土有一方汉画像石,纵67、横56.5厘米。画面刻西王母端坐于悬圃之上,其头上卧一鸟,双肩展出卷云;两侧一男一女执便面,下体作蛇尾交盘,尾连二鸟。画面中题刻“西王母”三字(见图二)。河南南阳熊营出土一方汉画像石,纵130、横32厘米。画面上刻一乘鹿仙人,其下刻三青鸟,中间刻西王母、东王公坐于豆形的悬圃之上。下刻玉兔捣药。⑿西王母是汉代人信仰的主神之一,又称金母、王母、西姥、王母娘娘。
西王母的传说比较古远。《山海经·西次三经》载:“玉山,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这里记载的西王母为半人半兽的怪异之神。到了汉代,西王母的形象有所改变。《穆天子传》云:“天子宾于西王母,……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这里的西王母成了能歌之女王。而在《汉武帝内传》中,又把她描绘成容颜绝世,仅三十左右的女神,曰:“王母至也,群仙数千,光耀庭宇。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王母上殿东向坐,著黄金褡 ,文彩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璚凤文之鞋。视之年可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之人也。”其实汉代人对西王母的信仰与崇拜并不在于她的丑陋与美丽,主要在于她掌有不死之药。《淮南子·览冥训》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张衡的《灵宪》亦载此事。为此,在汉代引起了对西王母的信仰狂热。《汉书·哀帝纪》载:建平四年“关东民传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汉书·无行志》则说当时“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祭,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民枢下,当有白发。’”由此汉代人对西王母的信仰可见一斑。
东王公又称东王父,其出现晚于西王母,汉以前文献无征。东方朔《十州记》云:“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神异经·东荒经》说:“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长一仗,头发皓白,人型鸟面而虎尾,载一黑熊,左右顾望。”《中荒经》:“(昆仑)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翼一万几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文献中关于东王公的记载虽晚,但在汉代画像石刻中,他确作为西王母的对偶神,与西王母经常一起出现。而其主要神职为东方主神,与西方主神西王母相对应。
3、羽人
各地汉画像石中都有身生羽毛或翅膀的羽人。他们或作飞翔状或与神灵异兽嬉戏,如南阳出土的一方汉画像石,画面右刻翼虎,张口怒目,尾翘扬;后有羽人,翼驰张、臂前伸,正在追逐翼虎(图三)。徐州睢宁张圩出土有一方汉画像石,纵119、横42厘米。画面上刻一羽人戏鹿,另有一飞鸟。下栏左刻二龙作交缠状,右刻一白虎。
羽人之说最早见于《楚辞》。《楚辞·远游》云:“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王逸注:“《山海经》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羽毛也。”羽人即汉代信仰的仙人,古谓仙人均有翼,故曰羽人。仙人就是长生不老之人。《论衡·无形篇》说:“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羽人不只体生羽毛,其耳上耸高出头顶。汉诗《长歌行》曰:“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拾遗记》卷三:“有黄发老叟五人,或乘鸿鹤,或衣羽毛,耳出于顶。”汉代人好神仙,追求成仙而长生不老。要想成仙,就得经过一翻身生羽翼的“化”的过程,即“羽化而登仙”。《论衡·道虚篇》曰:“为道学仙之人,能先生数寸之毛羽,从地自奋,升楼台之阶,乃可谓升天。”人升仙后,“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⒁清冯云鹏、冯云鵷所编《金石索》里收有“汉太山仙人竟”,其铭曰:“上大(太)山见仙人食玉英饮澧(醴)泉架交(蛟)龙乘浮云白虎引兮直上天受长命寿万年宜官秩保子孙。”这些都是神仙信仰的真实写照。
(二)、动物信仰
汉代人对动物的信仰,已基本脱离了原始狩猎的动物崇拜,其动物的图腾意识也有所淡化。他们往往从一种功利的思想出发把信仰的动物灵化、神化,认为他们有超人的力量,是能给人带来好运的祥瑞之物。
1、龙
汉画像石中随处可见龙的形象,有应龙、苍龙、行龙等等,可见汉代人对龙的崇拜。
龙最早是中原部落各族的图腾。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就出现了用蚌壳摆塑的龙的形象。⒂商周青铜器、玉器中有大量的龙的图案。表明在当时人们的信仰中,龙已成为神灵。《易·乾卦》:“龙飞在天”,“或跃在渊”。《左传·昭公十九年》:“郑国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崇焉。”《山海经·大荒北经》:“应龙已杀蚩尤,有杀整夫,乃去南方,故南方多雨。”
汉代对龙的崇拜更加强烈。《说文》:“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不仅如此,它还可以避不祥。《论衡·解除篇》云:“宅中主神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流凶,安放妄集,犹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窥也。”汉铜镜中也常有“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顺阴阳”的句子。龙还可以乘骑升天。《大戴礼·五帝德》:“颛顼 ……乘龙而至四海。”《史记·封禅书》栽:“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须,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屈原《九歌》中说诸神仙上天下地也都是乘龙的。河南南阳出土一方汉画像石,右刻一兕,奋力怒目,向前猛冲,兕后一龙曲颈昂尾,作飞升状,龙背骑一瘦小羽人。⒃这就是汉代人骑龙升天信仰在汉画像石中的反映。龙到后世逐渐成了皇家的专利,百姓便不敢随便染指了。
2、凤
山东微山县两城镇出土一块永和四年的汉画像石,纵67、横104厘米,上刻一厅堂,垂幔,堂内男女主人端坐,左二侍女,右四人恭立。厅堂脊上有一对衔珠凤鸟和二仙人,还有猴、熊、飞鸟(图四)。
凤鸟是传说中的神鸟,亦名朱雀、玄鸟、鸾鸟等。《山海经·大荒西经》曰:“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凤鸟是原始社会人们信仰的神鸟,到汉代演变成为祥瑞之物。《诗·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坡。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于飞,翙翙翙。”《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铿锵。”《山海经·南次三经》:“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汉代以前的古文献中关于“凤凰来仪”、“凤凰于飞”的描述,使我们了解到这种灵禽在人们的信仰中为吉祥幸福的象征和美好爱情的比喻。徐州铜山县白集汉画像石墓后室有一方汉画像石,画面上部刻凤鸟交喙,中刻铺首,下刻凤鸟衔鱼。⒄凤鸟交喙象征夫妻恩爱,凤鸟衔鱼则象征多子多孙。汉代人还把凤鸟想象为象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的祥瑞之物。《山海经》、《说文》分别说凤凰“见则天下安宁”、“见则天下大安宁”。此外,凤凰在汉代还有象征圣明君主在世的吉祥寓意。即所谓“思及羽虫,则凤凰翔”。
到后世,民间的许多用物都用凤凰做图案,如凤冠、凤头鞋、凤髻、凤钗等。
3、羊
1975年,陕西绥德延家岔村出土一块汉画像石(图五)。此石置于墓中的西壁石框纵119、横93厘米。图中刻一山羊昂首跨步位于中央,两角卷曲盘回,髧须下垂,明眸闪烁。画面以祥云和龙、虎等灵异组合为背景,边栏饰以夔螭纹。
羊本是普通的动物,古为“六畜”之一。早在《诗经》中就有关于羊的记载。《王风·君子于役》云:“日之西矣,羊牛下来。”后来羊曾为古代的祭祀珍品,太牢、少牢中都用羊。最迟到汉代,羊已成为人们信仰中的吉祥物。《说文》:“羊,祥也。”汉代吉祥也多作“吉羊”。清阮元《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汉洗·大吉羊洗》有:“大吉羊,宜用。”又卷十《汉元嘉刀铭》有:“宜侯王,大吉羊。”汉瓦当、铜镜中亦多有“大吉羊”的字样。羊又与“阳”通,“三羊”即“三阳”,有否去泰来的吉祥含义。《史记·孙子世家》:“眼如望羊。”《释名·释姿容》曰:“望羊:羊,阳也。言阳气在上,举头高,似若望之然也。”
汉代人还相信羊能体现人伦之美,寓意吉祥。《春秋繁露》云:“凡贽,乡用羔,羔饮之其母必跪,类知礼者。羊之为言祥,故以为贽。”这段记载告诉我们,汉代人把羊作为礼物互相赠送,还把羊看作知礼知孝的象征。
山东汉画像石中,有许多中间刻一、二羊头,旁边再缀以其它物象的画像石。据它们的形制、尺寸及雕刻布局看,当为墓室中的门楣。那么在墓室的门楣上刻这些羊头作什么呢?《杂五行书》云:“悬羊头于门上,除盗贼。”《新言》云:“初年悬羊头磔鸡头以求富余……。”从这些记载我们知道,在汉代人的信仰中,悬羊头于门上既可除盗贼,又有祈求富余的意思。
(三)、植物信仰
汉代人对植物的信仰是丰富的,汉画像石中也多有表现,但由于是在石头上作画,限于当时的石刻水平,一些植物的形象很难表现清楚,这给我们的辨认带来一定的困难。下面我们就目前能确认汉画中的吉祥植物略举几例。
1、灵芝
灵芝一名“三秀”,又称“灵草”。本为野生菌类植物,有一定的药物作用。中国很早就注重灵芝,至战国、秦 汉时期,随着神仙思想的泛滥及谶纬迷信的影响,它逐渐成了人们信仰中的仙草。《楚辞·九歌·山鬼》曰:“采三秀兮于(巫)山间。”王逸注:“三秀,谓芝草也。”汉张衡《思玄赋》云:“聘王母于银台兮,羞玉芝以疗饥。”又《西京赋》:“神木灵草,朱实离离。”薛综注:“灵草,芝英,朱赤色。”按,灵草即灵芝。魏曹植《灵芝篇》云:“灵之生天地,朱草被洛宾;荣华相晃耀,光采焕若神。”灵芝又分上、中、下三等。晋张华《博物志》载:“名山生神芝,不死之草,上芝为车马(形),中芝为人形,下芝为六畜(形)。”此中车马芝最为贵。《太平御览》卷九八六引《仙人采芝图》曰:“车马芝生于名山之中,此尧时七车马化为之。能得食之,乘云而行,上有云气覆之。”由以上记载我们看出一方面汉代人对灵芝的称谓还不规范,另一方面表现出汉代人对灵芝的极端信仰和求之若渴。
四川新津崖墓石函侧面有一幅汉画像,图中刻两仙人六博,在右侧一仙人的背后有一多枝植物,蘑菇状冠,应为灵芝(图六)。南阳汉画像石中,常见到伏羲、女娲手持曲茎蘑菇状物,一般释为灵芝。⒅汉画像石中还可见到玉兔手持灵芝的画像。从这些画像中我们看出,灵芝是作为仙草、灵草或做不死之药的材料置于汉画像石中的。汉代人信仰神仙,希冀长生不死,灵芝正是他们达到这一目的的仙药。一如汉乐府民歌《长歌行》所道:“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泰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疆(强)。发白复还黑,延年寿命长。”这正是汉代人对灵芝信仰的真实写照。
2、嘉禾
汉画像石中,有些被释为嘉禾的植物。陕西黄家塔9号汉墓出土一方门楣画像石,纵35、横166厘米。画面上栏左右角分别为日月轮,日月轮左右及下侧绘卷曲云絮纹,间以羽人、九尾狐、玉兔捣药等。下栏刻六兽,分别为马、虎、麒麟、桃拔、二翼龙,它们之间的植物为嘉禾(图七)。嘉禾是汉代人信仰中的祥瑞之物,为五瑞之一。《白虎通·封禅》载:“德至地则嘉禾生。……嘉禾者,大禾也。成王之时,有三苗异亩而生,同为一穗,大几盈车,长几充箱。民有得而上之者,成王访周公而问之。公曰:‘三苗为一穗,天下当和(合)为一乎。’后果有越裳氏重九译而来矣。”王嘉《拾遗记》卷一载:“炎帝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又《南岳志》引《湘衡稽古》云:“相传炎帝之世,天降嘉禾,帝拾之以教耕,以其地为禾仓。”依此,疑九穗禾即嘉禾。
嘉禾实际上是一种大棵的谷子,其实去皮后即我们所说的小米。马肃《绎史》卷四引《周书》曰:“神农之时,天雨粟。神农随耕而种之……。”1994年河南南阳七里园出土一方汉画像石,其下层右角刻中耕除草的画面。在长满庄稼的田间,一农夫正为禾苗除草;右一农妇担一罐一篮,正为耕耘者送水送饭。田边有一回首的奔鹿。庄稼已齐腰高,从其形态上看应是汉代广种的谷子,⒆亦可称之为嘉禾。反映嘉禾图象最多的当数陕北汉画像石。在陕北汉画像石中,嘉禾或处于各灵异之间,或充作画面的补白,也有不少置于博山炉的两边。
汉代人认为嘉禾乃天帝神降,食之可长生不死。而这种嘉禾只有在有德行的君主其德降大地时才能出现。因此,汉代人对嘉禾的信仰主要在于它象征着明主在世,天下太平,并有食之不死之功效。
3、木连理
木连理也是汉代人信仰的五瑞之一。指一些不同根系的树木其枝干缠绕在一起,汉代人视这种情况为祥瑞。
江苏徐州睢宁出土有一方汉画像石,纵118、横60厘米。画面以护栏为界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刻四人物,下部刻一木连理,连理木上系一马正在吃草(图八)。《孝经·搜神契》说:“德至草木,则木连理。”《白虎通·封禅》云:“德至草木,朱草生,木连理。”《宋书·符瑞志》进而说道:“木连理,王者德泽纯洽,八方合为一,则生。”而山东嘉祥武氏祠木连理汉画像石题榜乃有:“木连理,王者德纯洽,八方为一家,则木连理上。”《艺文类聚》引《晋中兴征祥》释为:“王者德淳洽,八方同一,则木连理。连理者,仁木也,或异枝还合,或两树共合。”因木连理在汉代被视为祥瑞之物,是王者德至草木的象征,所以各地多有发现。《后汉书·安帝纪》载:“东平陆上言木连理。”《晋书·元帝纪》云:“一角之兽,连理之木,以为休征者,盖有数百。”
木连理也被称作连理枝,在汉代还比喻成兄弟手足之情。《文选》载汉苏武诗曰:“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有:“孔怀兄弟,同气连枝。”到后世木连理还是夫妻恩爱的象征。唐白居易《长恨歌》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汉画像石中反映的汉代信仰习俗纷呈繁杂,以上为常见的几例,限于篇幅,不能一一类举。
三
汉代的信仰习俗是由原始宗教万物有灵的观念发展而来的,是一种泛神的信仰。
原始人类相信人有灵魂,这种灵魂观念产生于梦境。灵魂观念进一步发展就产生了万物有灵论。动物、植物有灵魂,自然现象有灵魂,以至推想自然界万事万物都有灵魂。灵魂观念再发展就产生了神灵。氏族首领死后,人们怀念他、传颂他,于是他就成了神。中国的许多民族领袖都是这样,他们既是人又是神。这种造神过程在后世表现的更加清晰。如关公,他本是三国时蜀国的一员武将,后来成了人们信仰的伏魔大帝,全国有许多关帝庙。总之,或英雄人物、或有发明创造、或对人类有重大贡献的人死后,在长期的传颂中变成了神,后来又把神的观念扩展到自然界。人们对这些神灵的功绩和威力深信不已,并相信这些神灵会继续给自己带来好运,于是这些神灵就成为人们崇拜、信仰的偶像,并把他们刻绘下来以示吉祥。
汉代的民间信仰习俗与汉以后的宗教信仰是不同的,他是一种地道的中华民族本土文化的信仰,是先秦以来中华民族民俗文化的积淀,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汉代中下层人们的思想、文化、生活等。我们现在常说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儒、道、释三教合一的文化。而汉画像石表现的汉代人的信仰习俗中,还鲜见到宗教信仰的色彩,只是一些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反映。
佛教在东汉初传入中国后,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这种影响的过程在早期还是相对缓慢的。直到南北朝时这种影响才凸现出来。道教创始于东汉末年,也是到南北朝时才产生较大的影响。所以也不可能在汉画像石中反映出来。至于儒教那是南北朝开始的对儒家的一种称谓,在汉代信仰中也无论其教。汉画像石反映的汉代民间信仰习俗,基本上是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即如天人合一的思想、得道升仙的思想以及对祖先的崇拜和泛神论的观点。如凤凰的首、翼、背、膺、腹纹分别是儒家的德、义、礼、仁、信;见则天下太平,明主“思及羽虫,则凤凰翔”;羊羔跪饮其母体现知礼知孝;嘉禾、木连理是君主德至地及草木而生。这些都是儒家礼义道德、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思想反映。西王母、羽人,乘龙升天及服食灵芝则应的是道家追求神仙、长生不死的思想。伏羲、女娲图象则是汉代人对祖先崇拜的反映。
从汉画像石刻画的汉代人信仰的神灵来看,是一种泛神的信仰。信仰的神灵非常的多。正如《汉书·郊祀志》所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诸小鬼神,凡八千七百所,用三牲鸟兽三千余种。”就汉画像石看,当时本土的主神系统正在形成,如西王母,她身边往往围绕着玉兔、三青鸟、龙等,甚至伏羲、女娲也处于从属地位。但这种泛神的主神体系在汉代以后并没得到继续与完善,且原有的主神的神职也发生了变化。这主要是东汉末年佛教兴起、道教创立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