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怀揣一颗敬畏的心走进古城开封的。一座小城就像一个人一样,历经繁复而又多姿。城市文明是人用心血凝构的,敬畏历史就是敬畏生命。
一座城市和我们先人中这么多人杰的生死情感纠缠过,屈指可数。仓颉、魏梁王、孟子、信陵君、张仪、张良、扁鹊、孟昶、曹植、吴道子、李煜、赵匡胤、李师师、李自成、史可法等等曾经在这里留下了记忆。这里是河南梆子的发源地,更是各类戏剧的荟萃地,怀想当年,杂剧、傀儡戏、滑稽戏、歌舞、影戏等等在这里“百花齐放”,好一个太平盛事。这里也曾经是宗教的圣地之一,大相国寺、延庆观、伊斯兰教和犹太移民的清真寺等等使人想到城市的文化包容和文化多元。“七朝古都”历程中的铁塔、繁塔、历朝历代的皇宫、开封府、钟鼓楼,催人神往。就连古城演变中的名字:大梁、浚仪、汴州、东都、东京、汴梁、开封,这一个个汉字折射出的是一串串鲜亮的诗眼或意象。
对照开封古今地图,我们想按图索骥去访古。当年“汴京八景”哪里寻?走在城市的中心街道上,朋友告诉我,我们脚下几十米深的地方就是隋朝开凿的横穿东京城的汴河。宋人张择端绘的《清明上河图》就是生动描写当年汴河婉丽迷人、繁荣热闹景色的,当年“汴京八景”之一的“汴水秋声”在我们脚下已成绝音。古城太小,我们穿遍了小城的长街短巷,看不到一棵像样的古典树和现代树。街道两旁栽种着一些一人多高的叫不出名字的泊来树,或许是水土不服,病恹恹的。古书上出现的树木在现实里觅无踪影。1923年康有为来开封时曾有诗云:远观高寒俯汴州,铁塔繁台与云浮;万家无树无宫阙,但见黄河滚滚流。
站在气势恢弘、古典庄重的开封府前,思绪沸腾。在这座北宋王朝的“天下首府”,曾经有那么多光鲜的人物在这里闪亮登场:宋太宗、宋真宗、宋钦宗、寇准、欧阳修、范仲淹、苏轼、司马光、宗泽。那个叫包拯的人当年在这里只不过履行了作为一个官员应该做好的本职工作,百姓千百年来还对他念念不忘。据说真正的开封府就在现在的包公湖底,湖水悲悯,此时谁又能把你唤醒呢?
漫步在大相国寺院里,金碧辉煌的古建筑群笼罩着只可意会的古色古香。穿过月亮门,步行数十步,就可一睹被称为相国寺镇寺之宝的千手千眼观音了。千手千眼观音就是一座佛像,高约二丈,据说是清乾隆年间由山西五台山一位无名艺人用一整棵白果树耗尽其毕生的精力雕刻而成。她一共有四面,每面有六只手,两百余只小手,每只手的手掌中有一只慧眼,共计1048只手和眼,她的小手姿态各异,惟妙惟肖,无一复同。寺内现存的建筑差不多都是清代重建的,只有原相国寺的八分之一大,那座北宋时期占地540亩、共分为64个禅院和律院、僧众达2000余人的东京最大的佛教寺院早已陪同历史一道殉葬了。
位于城内东北方的铁色琉璃砖塔是北宋仁宗时代修建的,她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真真切切地立在我们面前,从容地面对历史的云烟无声无息地流逝而过。对于这座城市,她有太多的话语要对人诉说。北宋王朝的9个皇帝在这里潮起潮落;徽、钦二帝从她眼皮底下被金人掠走;金人首领完颜亮在此改建皇宫时的神秘大火;关汉卿写着《救风尘》哼唱“我玩的梁园月,饮的东京的酒”;朱元璋的五儿子周王在这里筑的周王府;李自成兵临城下,明朝官军凿开黄河,开封城里38万百姓淹死只剩下3万人丁……
登上古城的半截城墙,抚摸一下那坚固的灰青色的古墙砖,毕竟我们脚底下踩着的就是那个实实在在的北宋东京城,苍凉的历史感不自觉地在心间堆积起来。
吃过“开封第一楼”的灌汤包子,散步在小城夜色的巷弄里。曹门关、寺后街、马府坑街、豆腐营街、万寿街、马道街……这些最有中国地方文化特色的字眼给街道里弄起的地名,总算保存了我对梦中开封的一点记忆。来到夜市,小吃铺前灯火点点,叫卖声声,我们吃着大黄蟹,喝着“醉汴梁”,仿佛回到北宋东京“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的市井,“醉汴梁”这个酒名起得真好,诗意汩汩地往外溢,喝了一杯再斟一杯,怎么也不觉得醉。桌面上的菜肴竟是用30多种烹调技术做出来的……煎、蒸、炙、炒、炸、炖、煮、烤、腌、冻、酱,还有梅花包子、春蚕包子、菜饼、油蜜饼、混沌、软羊饼……
我是在一个朦胧的傍晚离开开封城的。风雨漂洗着古城也漂洗着我的心灵。若有似无的夜色掩护着我,我走出古典的开封城时,早已不知古与今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