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写意画家来说,葫芦是非常适宜表现意趣的题材:其形喜人,有如意之谓;其腹便便,寓多子多福;更有藤蔓缠绕,象征硕果有渊……葫芦的一生好像都是喝了酒长成的,无不恣肆烂漫,所以画葫芦就是画如意,需要能够解衣盘礴、松驰笔墨的人方可为之。
近世画家中有两个人最喜欢也最擅长画葫芦,一个是吴昌硕,一个是齐白石。吴昌硕作画重气势,绘葫芦更是凭藉那一手极具金石意味的草篆笔法写藤蔓,盘纡缭绕,气机畅旺,画到兴致上,所绘更是得意忘形,最为传神。他常常给自己所画葫芦取名“依样”,旧谚谓“依样画葫芦”。吴昌硕绘葫芦别开生面,是依样画葫芦?显然不是,这是佐人回味,如意之谓。前几年,我曾经在一篇短文中戏言吴昌硕画葫芦,与其说是吴昌硕选择葫芦来作画,不如说是葫芦选择了吴昌硕手中这管毛笔来张扬,就是因为吴昌硕的笔墨意趣与葫芦的恣意形态最可对应。
齐白石对吴昌硕极为推崇,他也喜欢画葫芦,一生画葫芦几十年,一直画到生命的最后阶段,并且越至晚年笔墨越率性。比如96岁所作葫芦小幅,两只葫芦垂枝藤叶间,大笔楷楷,色墨淋漓,灿烂而热烈。他也有“依样”的葫芦,比如89岁时就曾在一张随手拈来的纸上画下两只简笔葫芦,名曰“年年依样”,其实他的用意与吴昌硕一样,乃断其句而全其意,即“年年依样,岁岁如意”者是也。
齐白石画葫芦曾被人指“所画皆垂藤,未免雷同。”对此虽然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雷同确实存在,他也曾经为此有过烦恼。在一幅葫芦图上他题诗道:“别无幻想工奇异,粗写轻描意总同。怪天工工造化,不更新样与萍翁。”(见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家属捐献齐白石作品第316号《葫芦图》)雷同自然与他画得多有关,但选择以绘垂藤来表现葫芦之美则是他的审美选择,因为葫芦之趣一半在瓜(葫芦又名匏瓜)、一半在藤,老藤生黄,垂枝向下,这不仅是葫芦生长的自然现象,更是他笔墨传达的重点所在。齐白石认为“藤不垂绝无姿态”(齐白石题葫芦图语),为此他不遗余力进行探索,“画藤以垂为佳,牵扶架最难大雅,余故不辞万幅雷同。”(见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家属捐献齐白石作品第232号《葫芦图》题跋。)画得多了,他心里有谱,垂藤之外,他总结出了自己画藤的经验:“画藤愁不乱,能乱即有神。”又说:“好似书飞白,又如结乱绳。”(《画藤歌》)至晚年更是笔走龙蛇,放怀驰骋,所绘葫芦个个如意。
本文所示横幅《葫芦》为其册页中的一幅,91岁所作。齐白石绘垂藤葫芦都是竖幅,横幅难垂,且一藤一瓜,藤不繁何以乱?他却不徐不疾,信由手中笔管盘缠,绕叶带实。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了构图上“八大”空灵的影子,然而“八大”是空灵和孤寂冷逸,此幅葫芦却色墨交互、笔线穿插,既空灵又热烈。其实,白石老人晚年绘葫芦并非死守“垂藤”,也非幅幅“乱”藤,而是更加注重画之韵味。不垂亦“垂”,不乱亦“乱”,最是雅观,这是齐白石晚年画葫芦引人入胜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