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2010年度“世界最美的书”评选中,中国古籍经典《诗经》一举夺魁。青年作家、学者李颜垒在所著的《最美不过诗经》中,发出这样的感叹和理想:两千年前的爱情在田园牧歌里生根发芽。不妨当个手摇木铎的采诗官,奔走于千顷沃野,弯下腰,采摘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忧伤,生活的每一个片段,不加修饰,都能吟出动人的乐章。
采诗官是周王朝专门设置的一类官职,所有和文化有关的职业中,采诗官是最古老的,同时也是最具有文化品位的一种,他们巡游各地,采集民间歌谣,以体察民俗风情、政治得失。汉代史学家班固曰:“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又说:“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采诗官)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可以说,采诗官在属于他的时代里,事实上担当了国家民意调查员、新闻记者和国家诗歌记录者的重任。没有他们,我们难以看到诗的经典。
著名文史学家刘大杰在其所著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中,对《诗经》的赞叹是:“两三千年前的古代,我们的无名氏诗人,就能在音节上创造出这样高的成就,实在是惊人的。”而现处今河南的郑国和卫国的民歌,更为后人所称道,“郑卫之声”成为流行歌曲和流行音乐的代名词。记者学着采诗官的样子,在郑韩故城和溱洧之滨的郑风苑,试图采撷两千多年前的郑风,找回纯真无邪的爱情、直抵人心的坚贞、自然的和美与生活的快乐。
同车“白富美”,“德音不忘”迷万人
溱洧之滨的郑风苑,散立块块美石奇石,有的巍峨,有的漏透,郑风中21首民歌镌刻其上。岸上绿茵如毯,花木锦簇,小河弯弯,九曲回肠,河畔苑中寻诗觅古采风,平添无限惬意。
记者在这里“采风”发现,郑国少男少女和大龄青年的“爱情节”,不局限于上巳节,秋收后的闲空之际,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载歌载舞,此唱彼和,或一人唱众人和,收获着爱情。郑风苑奇石上镌刻的《萚(tuò)兮》,记录着秋季男女相会的盛况:
萚(草木脱落的皮或叶)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这是男女相会歌舞时,一人领唱时的即兴之歌,亦即领唱人的“开场白”。领唱女子以风吹落叶起兴唱道:风吹叶落,秋收完毕,大哥(伯)三哥(叔),尽情和我唱起来舞起来吧。
在前来相会的女子中,不只是民间女子,还有品德高尚的“白富美”。如: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有女同车》中这位“同车”来的姓姜美女,面容像木槿花一样又红又白,走起路来像鸟儿飞翔一样轻盈,威仪盛饰,“佩玉将将”,不但外貌美,而且品德高尚,风度娴雅,让人难以忘怀。
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不想邂逅?作家张爱玲有句著名的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这就是男子的梦想。”现代人满世界在找真爱,而现状却让人沮丧,长年戴着面具行走谋生,邻居住几年了还不知道对方姓名,真心话比钻石还稀缺,更不要说找到知己了。
邂逅相遇,在今天可谓“千年等一回”,而这事放在古代郑国,男男女女都很幸运,因不断举行的男女相会,男女很容易“邂逅”。《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tuán)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ráng)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美好的意思)。
欢会活动的郊野,白露未晞,蔓草青青,露珠晶莹剔透,杨柳依依,清流潺潺,恰在这时,邂逅相遇一位如同蔓草之上晶莹剔透露珠般的姑娘,清新秀丽,摇曳生姿,情意泱泱。从女子那电光火石般的秋波流转中,便知道她就是“适我愿兮”,与她一直美好下去。
郑人如此容易邂逅相遇,让今人不免妒忌。
东门之外,潇洒郑男独爱“缟衣綦巾”
记者漫步郑韩故城东门,遐以静思,对爱情忠贞的郑风,自远而至,《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gǎo)衣綦(qí)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音yīn dū,城门外瓮城的重门),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lǘ),聊可与娱。
恍惚之中记者似看到,城中男子迈出城东门的刹那间,被“如云”、“如荼”灿若朝霞、艳若桃花的美女吸引了。可真要他作出选择时,他眼空心明,神无所分,情无所移:“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记者是个俗人,如果这事换了我,看见如云的美女,轻裘轺车,广袖齐舞,间以昵词,笑颦生媚,掷以芍药,不免要丢三魂七魄。可人家这位男子,对衣着“缟衣綦巾”、“缟衣茹藘”的贫贱女子之爱坚贞不移。只要两心相知,何论贵贱贫富,贫贱之恋获得了超越任何势利的价值和美感。
《毛诗序》说,《出其东门》是“闵乱也”,时“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民人思保其室家焉”。今人多认为毛序为“附会之辞”。原来,《诗经》之后的文人有个毛病,为了出名,争着“附会之辞”给《诗经》的每首诗作序、作注,最后流传下来的是《毛诗序》,后人再为《毛诗序》作疏、作注,再靠“附会之辞”出名。看着郑风苑奇石上镌刻的《出其东门》,忍不住想对现如今的衣俊卿、纪英男、刘志军们来点“附会之辞”,这些人将挂在嘴上的贞操和坚守的那个信仰,毁损得满地乱滚。《出其东门》,无疑是匡正我们爱情观的教科书。
郑人夫妻,“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有朋友听说记者正写“郑风”中的爱情,问最喜欢哪首诗。记者说喜欢的太多,朋友执拗地逼着说出一篇来。我答《女曰鸡鸣》,理由是,它是郑风中唯一一篇描写夫妻生活的情歌,更是言不留色的“绿色小说”。对它,千人有千人的解读,你可以解读为女人主说,也可以理解为男人主说,但每种解读都会让人心醉: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在这首腻恋被窝、缠绵悱恻的情诗里,形象地描绘出一对靠打猎为生的男女欢寝方浓的甜蜜与恩爱,亲切别致,神情毕现。
《诗经》辑录了15国风,郑风之外,其他国风中涉及情爱的占总篇目的不过十之有三四,唯独郑风,爱情篇占十之八九。“男女亟聚会,声色生焉”,不但是郑声繁盛的原因,同时也造就了郑风风格独特的爱情故事:郑人谈情说爱全是“女惑男”。首席记者 孙斌 文 杜小伟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