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鸿门宴的“为人不忍”,还是乌江之刎的“不肯见江东父老”,身为楚国贵族的项羽,在与汉王兵戈相见时,多多少少吃了所谓骑士精神的亏。黄仁宇说:“春秋时代的车战,还是一种贵族式的战争,有时彼此都以竞技的方式看待,布阵有一定的程序,交战也有一定的原则,也就是仍不离开‘礼’的束缚。”
项羽大概是承脉了“归师勿遏”、“穷寇勿迫”礼仪太多,而落个没脑子的嫌疑。难怪毛泽东在1949年4月挥笔写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诗句,狠狠批评了霸王项羽的“革命不彻底性”,同时,也暗指解放军打过长江去,不与蒋介石“划江而治”形成南北朝的决策英明。
项羽的“沽名”、刘邦的“诡诈”是小处,对历史的演变不起决定性作用,毕竟楚汉相争,是两个集团利益与力量的较量,从史料上看,刘邦几次做出的重大“馊点子”,多少都有萧何、张良的影子。刘邦非完全“诡诈”,项羽也不真很“沽名”。
荥阳一役,是刘邦先挑起的。汉高祖二年,刘邦辖制五路诸侯,共56万人,东进攻入彭城(今徐州),捣了项羽的都城,楚军反攻至荥阳,汉军在荥阳又聚集了力量,仗着这里高大的土夯城墙(现最高处20米),竟遏制住了楚军的凌厉攻势。
楚汉两军,前后相持3年,主要的战场始终在荥阳、成皋一带。拿近代的话讲,两军打的是阵地战,以城池为堡垒,野外筑土墙作掩护。在古代,攻城的难度比较大,最过瘾的打法是出城交锋,一方不肯出,另一方就需要骂阵,骂急了还真奏效。比如,汉高祖四年间,项羽离成皋,一再交代大司马曹咎谨守成皋,不得应战,汉军骂了五六天,曹咎熬不过,发兵而败,曹自尽。
汉高祖三年,楚军破了汉王的甬道,荥阳城粮食缺乏,请和被拒。纪信因相貌、口音颇似汉王,主动要求做其替身。夜间,刘邦命两千女子身着铠甲由东门出,楚军遂四面围击。纪信随后乘坐刘邦的车跟随士兵大喊:“城中无粮,汉王投降。”楚军信以为真,高呼万岁。而刘邦与几十骑兵从西门出逃,奔向成皋。
项羽见到纪信,问刘邦哪里去了,纪信如实讲了,也没多审,就弄了一些干柴什么的,把纪信烧了。纪信大抵是全人类自有了替身后,第一位为主赴死,后又享受庙堂待遇的忠烈了。他在汉军里,只是一个小将,这也是古荥镇人说的,《史记》上也只写到“汉将纪信”,多大的官衔没注明。
纪信诳了项羽一把,必死无疑。但那两千小女子的命运,却没有记载,也没有传说,是集体被残酷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还是掳去做了其他?为什么作史的只关注侯王将相,不着点笔墨给她们?
刘邦杀人,项羽也杀,不过,史料上多写了项羽的狠。荥阳城在汉王逃走后不久,为楚军破,守孤城的御史大夫周苛、枞公被活捉。项羽拉拢周苛,允封3万户,要说这也够实惠的了,周也算一条汉子,不为“五斗米”折腰,破口大骂,项羽大怒,就命人支口大锅,烹了周苛,顺便把什么也没骂的枞公也杀了。周苛、枞公庙在“文化大革命”时,被毁了后没有再修缮,如今去看,荒凉得已不成样子。
楚汉鸿沟划界后,荥阳故城战事消弭。西汉时由郡降为县,属河南郡,东汉渐衰,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七年(公元493年)城废。现在的荥阳已非荥阳故城之地域,而在古时的大索城。
古荥镇坐落在古城的东北处,面积不及当年的四分之一。古城南墙外760米,沿索须河北岸,东西残存800米城墙,城墙下叠压有商、周灰坑。古时的城墙,都是军事性的堡垒,而荥阳故城历经的战事,也非楚汉一役,晋楚称霸中原,于此鏖战,战国时,秦国血洗此城,秦末农民起义军吴广率众也兵临城下,吴广死于城外,他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城西的汉代冶铁遗址,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没有发掘前,当地老百姓传说那片土地都是先人的血染红的,后被文物专家认定,那不过是铁矿石。
怎么想,两千多年过去,历朝历代士卒的血、骨,早已融了土,如今,这古城内外都种了庄稼,长势良好。
兴复谁来也
一条黄河提灌站水道由古荥镇日夜不停向南流入西流湖,然后是一个庞大的水管网,密布到郑州市家家户户,这便是城市赖以生存的自来水供给系统。
郑州城市供水源,仰仗黄河,若黄河干涸,郑州哪里取水?要么靠南水北调工程供给,要么学先人考虑废城。北魏太和年间,废荥阳,移至现在的荥阳县(古时的大索城),其废城迁民的动机史料记录不详,水的缺失应该是导致先人弃城的因素之一。不单纯是缺饮用水的问题,最致命的是鸿沟水利系统逐渐丧失漕运功能。
在北邙邻近黄河一段,依稀可辨昔日鸿沟的痕迹。以记者三探古荥实地所见,史料所载的水乡泽国,今天已经再难觅踪迹,荥泽干枯变为田野、索须河现不过一沟渠,称河实在勉强。
从一些资料看,当年的荥阳为鸿沟水系的源头,人工开掘后与5个自然水道形成一个漕运网,直达淮河。战国时代,其水系连通梁(商丘)、楚(徐州)、吴(苏州)等诸侯国。
城西的汉代冶铁处是世界上迄今出土最大的冶铁遗迹。古荥人故老相传,那成吨的铁矿石都是由水路远道运来。古代中国城市的水运是交通的命脉,开封也好,洛阳也罢,多多少少有因水系行舟无碍而被择为京都的。隋代的大运河贯通南北,也在于南粮北上。英国人阿绮波德·立德所著《穿蓝色长袍的国度》也谈到了清末中国陆路通行的艰难,水道舟船拥挤繁忙的状况。由此可见当时经济依赖水运的程度。
汉王刘邦垓下一战后,原打算建都洛阳,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入主关中。西汉都城西迁,远离了荥阳,又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对漕运的需求大为减少,因此鸿沟系统的运输一度萧条。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黄河在濮阳决口,向东南狂奔,灌满大野泽再顺菏水经泗水泻入淮水。至此,黄河进入第一个泛滥改道期。黄河无常的改道,不仅使自身的通航受阻,也导致泥沙沉积鸿沟,其后,鸿沟仅剩下一条水道——汴渠(由开封东走徐州)。
古荥的土壤是易于耕种的纤细黄土,其处地域是时而润泽大地、时而泛滥成灾的黄河,黄河是影响中国命运的河(古时的黄河从今荥阳的马沟一带向北流而后东走东海的)。由于那时的农具材料、工艺的落后,所以这种土壤的裨益对于先人是十分重要的。汉代以后,铁农具的广泛使用,长江流域的农业逐步取代黄河流域,古荥随大的区域经济走弱也是必然。
北魏弃城,可能造成当时这一地区人口的锐减,以致土地荒凉。如此推断,缘起在岗李村与村民的闲扯。记者随口探问岗李村李姓有无家谱,结果被村民邀入家中,几人合力挪动实木大床,从床底抽屉中珍而重之地捧出红皮家谱6大本,置放桌案上示于记者,不一会儿聚拢的村民都言自家也有存本,再细问家谱中的不明之处,却无人能说得明白。该村村支书也说不大清,只知道岗李村扎村700多年了,前面的村比岗李还早,已经800年了。
第二次到岗李村,见了岗李村83岁的李杰三老人(上世纪50年代任村小学的校长)。他说,岗李村是从山西阳城县迁来的,大概时间是元末明初。当年这古荥已少了人烟,移民是为了垦荒。
黄河的几次泛滥改道,随后带来移民潮也是实情。明初山西人的东迁河南,也有史录。不管古荥镇的村落是原居还是后来迁移,至少有一点是可以佐证的,这片土地确实一度人烟稀少、旷野荒凉,不然也无须迁民于此。据考汉代初期的人口1000多万,到了中期最多时也不过6000万,北魏时人口还不及这个数目,那么相对今天的人口,古时可谓地广人稀,往往城与城间尚余未耕之地,也为整体迁移带来可能。
城弃就会人空,这也是可以想见的景况。荥阳一名,处荥泽水西北(水之北为阳)而得名,隋易名荥泽县,清康熙年间,又被黄河淹没,复在荥阳旧址设城。今天古荥后缀已无“阳”字,一是有别今天的荥阳县,二是现已经没有泽水之北的地貌,也就多少没了缀“阳”的理由。
汉代以前,荥阳至少繁荣了1000余年。其后,它再也不是历史足迹的聆听者和代言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