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朱金中 文 李康 图
《我认识的鬼子兵》的作者方军曾留学日本多年,他对二战时日本人在情报方面的搜集能力大为感慨。
“现在日本人很重视情报,因为它可以为日本企业的商业贸易、商业往来、商业谈判提供各种信息,帮助他们做出最佳判断。”方军告诉我,日本人重视情报的传统从甲午战争时就开始了。
自明治维新后,日本就将中国作为头号目标,学术界、情报界、商界、军界纷纷抽出人力、物力、财力研究中国局势。担任过清朝公使书记官的黄遵宪,在他的《日本杂事诗》后记中感叹,日本研究中国之书数量甚丰,中国写日本之书数量与质量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军事上的情报尤甚,以地图的测绘为例。地图测绘一直被各国政府视为“国之神器,不可予人”,而掌握了一个国家的精确地图与关键设施的地理坐标,就意味着对其国防和经济命脉了如指掌。明治维新后,日本便积极对中国展开实地测绘,大批日本浪人到中国东北、华北及朝鲜实地绘制的作战地图,使得日军在甲午战争时节节胜利。
侵华战争之前,日本对中国的航拍,几乎覆盖了中国全境,航拍的内容非常细致,并且标有精细的经纬度和拍摄日期,城门、机场、交通枢纽等战略要点也一一标注。在此基础上,又派遣大量间谍,携带测绘器材,对航拍照片实施校准。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政府接收了数以万计的日军作战地图,内容之繁多、绘制之精细,令人不由得发出“中华腹腋,几为倭人洞悉”的慨叹。
在郑组织报馆
大打舆论战
关于日本人的情报战,不少史料都进行了详尽的描述,但当我拿到32页的郑州日本特务机关文电译文电子档案时,仔细阅读其中的细节,才真实地感触到日本人在情报方面的认真。当透过文字真正了解日本人在情报战方面的“杰作”时,你会觉得影视剧里那些“大大的狡猾”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
日特机关打着文化研究所的旗号从事间谍活动,“曾典领商妥,对外用文化研究所之名义,甚为秘密”。
这个顶着“文化研究所”招牌的日特机关,,在其间谍“工作进行之步骤”中,列出了可以利用的三类人:华侨、天津人(当时日本在天津长期驻军,收买了一批汉奸,此处指的应是天津汉奸)和朝鲜人,“使深入河南,贩卖普通商品或者各种毒品”。
但这三类人,在日特看来,是有远近亲疏差别的,其中朝鲜人是他们的“腹心”(甲午战争后,朝鲜成为日本殖民地,故一些朝鲜人为其卖命)。但日本人背地里并不完全信任这些朝鲜探子,“给予便利,或者给资本旅费,或通融商品而不可使其知背后有本机关之力量”。这些人只是日特利用的工具,一旦出了事,可以撇清关系。
利用这些人贩卖毒品是为了搅乱中国内地市场,坑害群众吗?显然不是,“日人贩毒”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引开地方政府的注意力,“一方面宣传此种行为在河南甚有利益,使中国当局转移注意力量,不再重视本机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情。
所谓人情,就是贿赂。民国时期,地方官员腐败不堪,日方故意制造一些“缉毒案件”,让地方官员邀功,然后趁机“交涉”,这就有了贿赂官员的机会,“一方面再提出他项要求,并投若干费用收买中国当局”。
看到了吧?日特处心积虑的目的不在于贩毒,而是通过自编自导的“缉毒”案件,收买地方官员,然后借此提出其他要求,掩盖他们真正的间谍活动。
在金钱投入方面,日特极为慷慨。飞机当时还是高科技物件,但驻郑州的日特机关却把飞机引入到间谍活动中,“航空实行后即以本机关为飞行公司之代理店”,对于营救一些重要的线人和情报人员,日特明确“提出飞机护送犯人之交涉”。
根据这份电文的描述,日特机关每月有大约三百元的固定费用,用来聘请华人眼线,但随着间谍活动的扩大,同时还要用来收买土匪等,这笔费用已不宽裕,不得不请示上级,要求增拨费用。
由于中日关系紧张,日特决定在郑州建立自己的舆论阵地,进行“中日亲善”的宣传,“拟令张及鲍之秘书来郑,在郑组织报馆,先以小规模试办,二三月后以观后效。开办费用约五百元,每月补助二百元,即可举办特情,请开率准行”。
可见,日本人在情报战上下足了工夫。
地方政府对间谍活动很警惕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随着地方政府对此的警惕,日本人的间谍活动开始受到压缩。日本人在电文中向远在天津的上级机关抱怨:“郑州为平汉铁路与陇海铁路之交点,可称为重地,因为商埠,在表面上无拒日人居留之理由,但中国方面常声言:商埠虽准商人居留,但不容许军界政客之居住及活动。名为保护,密侦跟随探查举动一刹不离。”
当地政府不仅派了密探,还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鲍观澄厅长推荐之张慕渠赴任时,曾带其同来,被公安员责令出郑,不得已派往开封,其后又归天津”。
从电文中来看,这位企图潜伏到郑州的张慕渠在地方政府公安员的威胁下,没能到任,算是小小地挫败了敌人的阴谋。张慕渠或许是个有来头的人,公安员仅仅是口头威胁,而对为日特服务的朝鲜人就没那么客气了。这些“腹心朝鲜人”在从事非法活动时遭到了极为严重的“郑州中国官厅之监视压迫”,造成谍报活动“简直无法施展”,因此,日特机关向天津总部提出“故谍报调查等事,必须使用华人”,但没过多久,中国方面又提高了警惕,“自武官之联络员被枪毙以后,华人之生命亦甚为危险”。
实际上,中国方面对日特机关很警惕,这一点,电文中做了说明,“中国方面虽已知本机关为军事机关,然日下无要求退出之意……(中国当局)曾对增田云:在原则上商埠地只欢迎商人之居留,不能容许军事政治机关之存在也”。
通过这份电文,我们还可看到当年间谍与反间谍的暗战风声——中国当局曾往日本领事馆里派了一个卧底。领事馆泄密的消息,被卧底在中国政府内部的日本卧底反馈给了日特机关,日特机关大为惊恐,“据各种之情况上曾疑领事馆警务方面泄露机密,仅得此报可证实,以上情况当即通知驻郑领事佐佐木义夫”。由于日特机关是受日本天津驻军领导,而领事馆是受外务省管理,日特机关也只能通报领事了事。
由于史料欠缺,我们无法得知这份电文出自哪个日本间谍之手,不过在那个时代,这个日本间谍,详细描述了他所看见的一切:时局的变化、郑州的民情,甚至他个人对未来的看法。
在这个间谍的眼中,“中日关系极为险恶,自蒋以下皆呼吁日本为‘敌’,抗日风潮日益激烈,华中方面为防华北日本势力之浸润,以黄河为防日之障壁,举凡军事政治贸易商业,皆布列防阵决心,不使日人越雷池一步”。
面对日本的汹汹态势,河南人民奋起抗争,抵制日货,“陇海路局不购买廉价之日货,开封商会宣传日本砂糖含毒品,对于购买之人逮捕威胁……睦邻等云乎哉,实际只是想尽方法铲除日人而已”。
在这位日本间谍的眼中,领事佐佐木义夫有点类似电影《精武英雄》中那个日本领事,看透一切又无能为力,“领事对于中国之一切举动,抱不问主义,只叹谓背后无实力之外交等于零”。
写下这些电文的日本间谍,与日本领事有着同样的看法:中日之战不可避免。“国际调整前途茫茫,纵令将来有何等之结果,亦不过外围一时避战之计耳。若无特别大变动,两国之握手根本梦想不到也,如斯相持数年终有一日决裂。”(原标题:以文化研究所名义从事间谍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