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朱村西有一条小河,是条季节性河流,平时没水,汛期则水势滔滔,汹涌奔流。张 墓就坐落在河西一片高地上。
墓地面积很大,是北朱村张氏的老祖坟,有几百座明清古墓。张 墓位于最北边,墓冢很大,呈圆形,青石围砌,高约4米,上面草色青青。
张 与焦作曾有一段缘分。明洪武二十八年春天,时任工部右侍郎的张 到怀庆府(今焦作)督察河务,为丹河幽深秀丽的风光所沉醉,即兴赋诗:“寂寞春山上,同人欠跻攀。云深千障隐,风定一泓寒。仆面林花舞,循崖鸟独盘。自怜幽兴极,欲去屡蹒跚。”太行千嶂、清幽流水和扑面林花,营造出宁静、幽深、生机洋溢的画面,令诗人恋恋不舍。他的家人逃难到此,或许与他这次焦作之行不无关系,而墓冢落于此地,大约也是张 心中所愿。
不过这座墓可能只是骨灰墓或衣冠冢。张 死后,原本安葬于南京附近,《明史·张 传》记载:“初, 被杀,丧得还。靖难后,出 尸焚之。”说明燕王杀死张 后,还让其家人把遗体运回南京安葬,而燕王攻占南京,大杀建文忠臣泄愤时,曾挖出张 尸体焚烧。张 家人可能在逃跑前,冒险取回了骨灰,又或许根本没机会取回骨灰就仓皇逃难,不管如何,他们选择北朱村定居后,尽管隐身埋名,不敢泄露行藏,却也为张 建起了墓冢,四季祭祀,至今600余年墓冢保存完好,可以说,这是张氏家族不屈性格的延续。
谈到“靖难之役”后张 家人的行踪,只能用一连串的“或许”。行踪不清楚的,不仅是张 家人,而是一个群体:建文帝及其忠臣。这个人群逃匿隐身,构成巨大的历史谜团。当时百姓故主之思很强烈,怀念忠义,兼以好奇,关于这一群体行踪的神秘传说,在明代十分流行。
建文忠臣隐匿之痛
自永乐称帝一直到明朝中后期,关于建文帝及其忠臣的故事,在全国各地广泛流传。著名的故事有“河西佣”、“补锅匠”、“云门僧”、“若耶溪僧”、“玉山樵者”,等等,这些传说多次被辑录成书,最早的一部叫《忠贤奇秘录》,其中有些故事甚至被收入了明史。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故事是民意的表达,对于因忠贞而遭遇严酷迫害,被迫亡命天涯的建文忠臣,民众有着深切的同情。
“河西佣,不知何许人。建文四年冬,披葛衣行乞金城市中。已,至河西为佣于庄浪鲁氏,取直买羊裘,而以故葛衣覆其上,破缕缕不肯弃。力作倦,辄自吟哦,或夜闻其哭声。久之,有京朝官至,识佣,欲与语,走南山避之,或问京朝官:‘佣何人?’官亦不答。在庄浪数年,病且死,呼主人属曰:‘我死勿殓,西北风起,火我。勿埋我骨。’鲁家从其言。”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建文四年冬,也就是燕王攻占南京半年后,“葛衣”,城破时穿的夏天衣服,这些都暗示此人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即使穿上羊裘,也要将葛衣“覆其上”,“破缕缕不肯弃”,是忠贞和不屈的表现。 “西北风起,火我”,是希望魂归东南,而 “勿埋我骨”,则是坚信将有骸骨还乡之日,清楚地表达了当时的“民意”。
张昺后代定居焦作北朱村的过程,没有留下记载。想必当年张昺的家人,也如那位“河西佣”,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嘉靖三十七年,靖难之役后150多年,北朱村张氏修家谱时,前两代移民的名字已弄不清楚,第三代也只有张昺的曾孙张琏名字事迹清楚,被立为一世祖。张琏(公元1447年—1539年)曾任山东邹县、安丘儒学训导,并曾代理安丘知县。能在孔孟之乡担任教育长官,应该是博学多才之士,想必张琏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
其他建文忠臣后裔的情况差不多。学者蒋金星在研究《清代硃卷集成》时,发现了谢贵后裔的资料。清代新中进士、举人,将自己的试卷刻印分给亲友,称为硃卷,上面一般有考生履历,写其家族史,相当于家族简谱。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光绪庚辰科王兰的会试硃卷,其履历记载:“始祖,谢忠烈公,讳贵,字青萍。明建文时为都指挥使,受密命至燕,遇害,事迹附载《明史·张昺传》……二世祖公权,青萍公季子,永乐初夷族令,严公赘于王氏,遂袭其姓。”
谢贵是当年张昺的搭档,两人同时不屈而死,为了逃过永乐大帝朱棣的“夷族令”,他们的后人各自隐匿。与张氏后裔相比,谢贵后裔各代名讳清楚,但被迫改了姓;两人的后裔开始都隐居不仕,张姓第三代,谢家第六代,才有人出仕,并且官职都是儒学训导。
从记者掌握的资料看,靖难之役之后七八十年,北朱村张家始有人出仕,150多年,始重立家谱,二百来年,方为张昺建祠祭祀。这个时间表,与明朝政治环境的变迁基本相合。
数代皇帝为永乐补过
建文忠臣的故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对于其中隐含的民意,皇帝必有“芒刺在背”之感。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永乐帝在北征回师途中驾崩,他的儿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仁宗即位后,立即赦免“靖难之变”中死难诸臣的家属,遣戍者大都放还,凡“建文中‘奸臣’家属初发教坊、锦衣卫、浣衣面习匠、功臣家奴,今有存在,并宥为民,给还田土”。从这件事看,朱高炽善于为父补过,不愧“仁宗”的庙号。不过,他所做的,只是“赦免”,只是宽大处理,建文帝的忠臣,仍被称为“奸臣”。
到朱高炽孙子明英宗时期,“政策”进一步宽松,这或许与英宗的个人经历有关。放眼中国数千年历史,明英宗的经历都堪称奇特:他曾为蒙古骑兵俘虏,曾被弟弟软禁,先后两次登上皇帝宝座。
明英宗即位后,明朝与蒙古瓦剌部又爆发冲突,当时英宗年少浮躁,在亲信太监王振的撺掇下,仓促决定亲征。王振对行军打仗狗屁不通,英宗却对他言听计从,导致“土木堡之变”,明军全军覆没,英宗本人也被瓦剌人俘虏。
瓦剌太师也先认为“奇货可居”,想利用英宗大做文章,明朝大臣拥立英宗弟弟朱祁钰为帝,年号景泰,是为明代宗。明军在兵部尚书于谦的率领下,多次击败瓦剌军。随后明朝采取经济制裁手段,迫使也先放回英宗。
英宗回到北京,被尊为太上皇,却被软禁起来,并没有受到应有的礼遇。他的住处南宫大门上锁并灌铅,加派锦衣卫把守,食物从一个小洞递进来。仅就这点食物,还常被克扣,英宗时常吃不饱肚子,他的皇后不得不做一些女红,设法变卖了换些食物。为了便于监视,代宗还让人把南宫内的树木全部伐光。在饥饿和惊恐中,英宗过了7年的软禁生活。
景泰八年,代宗病重,两位大臣乘机迎英宗复位,使他颇具戏剧性地再次成为皇帝。
经历土木堡之变和7年的软禁生活,英宗性情大变,不再轻狂昏庸,他重用李贤、王翱等贤臣,勤政公允,颇有作为。
建文帝的小儿子朱文圭从两岁就被软禁,到这时已经55年,英宗决定将他释放。可怜朱文圭从小没有接触过高墙之外的人世,57岁了,连猪狗都不认识,形同白痴,真是惨不可言。
不过朱文圭被释放很有象征意义,政治环境从此大为宽松,建文帝忠臣的后裔,可以大大地舒口气了。张昺曾孙张琏,大约就是在这种政治氛围中出仕为官的。
按照北朱村张氏族谱记载,英宗“嘉其(指张昺)刚直强悍,威武不屈,堪为表率,赠兵部尚书,褒其忠义节烈,至大至刚,谥‘忠烈’”,并且“嘉公之忠,发帑建祠,春秋致祭,颁为定典”。
万历年间,明神宗则对建文帝忠臣有了更多的礼遇,“(1573年)万历元年,诏赦天下,祀建文朝尽节诸臣,于乡有苗裔者恤录”。这相当于正式为建文帝忠臣平反,并且给他们的后裔一定的补偿。
数百年崇敬之情不变
北朱村张昺祠始建于万历年间。最初建祠的人定了一个大框架,只建起最前面的照壁和最后面的大殿,立下了规矩,令子孙后代将祠堂建好。
北朱村一带土肥水美,地下煤炭储藏丰富,自古开采煤矿;村西那条季节河里,每年的洪水裹挟来太行山的石头,拿煤一烧,就成了石灰。张昺的后人种田,开煤窑,烧石灰,生活一向比较安乐富足。祠堂设计者规定了续建祠堂的资金来源,使张昺祠、张昺墓数百年持续得到兴建和维修,至今仍保持相当的规模。
张昺祠兴建的全过程,如今已无法确知,但祠堂里现存的光绪三十三年《重修祠堂碑记》,尚可管窥一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前之人创一法,议一规,以垂统于后,后之人果能恪守弗替,是即为孝子慈孙,而为阖族所钦佩。我张氏有地主大煤入于祠堂旧规,此族人所以藉展孝思者。”
所谓“地主大煤”,是旧时开办煤窑或因地下采煤影响地面生产给予的赔偿费。《碑记》还记述了族人遵守“旧章”,将“开煤矿抽大煤”如数缴于祠堂的事迹,以及全族出力,整修祠堂的经过。
从这个《碑记》推测,大约在万历年间始建祠堂时,族中长者就定了募资修建祠堂的规矩,这个规矩坚守了300年、十多代人。而修建祠堂的过程,无疑一次次强化张昺在北朱村人心目中的地位,其人其行,成为一代代后裔的精神图腾。
如今每逢年节,北朱村张氏都会在祠堂和墓地祭祀张昺,他们还建了一个网站,传扬祖先忠贞美德。
据家谱记载,张昺有五个儿子,落户北朱村的是他的次子,其长子落户南朱村,还有儿子当时逃回了山西泽州老家。如今南朱村和山西泽州高都镇岭上村等地,都建有张昺祠,北朱村张氏与南朱村和山西岭上村张氏来往密切,每年正月初十,或者山西人来河南,或者河南人去山西,两地后裔共同祭祀他们的祖先张昺。(首席记者 姚伟 通讯员 薛海涛 文图)【原标题:忠良之后乐居焦作6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