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戴笠从重庆携带大批茅台和海味来到风穴寺,在方丈室外举办了一次盛大宴会,祝贺中美特种技术训练班第三班第一期学员结业。联系到1942、1943年河南连续受灾,饿死300万人,你就不能不“佩服”戴笠的神通广大了。
风穴寺周围原本漫山遍野长满了古柏,最大的有三人合抱粗。当时有一种说法:年轻人脚不沾地,攀着柏树枝就能从1.5公里外的山口到达寺内。但这些古柏后来尽数被“杀”,成为古寺最大的憾事,也是古寺沉寂的最大原因。当地人说,1943年,寺里的和尚脱下袈裟,穿上军装,参加了中美特种技术培训或后勤服务,这直接导致后来满山古柏的灭顶之灾。
训练班选址风穴寺
风穴寺文管所办公室门前,有一棵合抱粗的柏树,树皮从下到上螺旋般扭着纹路。文管所原所长常法定说,这是风穴寺特有的柏树,木质好,做房梁几十年后,锯成板还香气四溢。60年前,风穴寺里里外外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古柏,但那些古柏都被“砍杀”了,只有这棵当年的小树,因弯曲不成材,才侥幸活了下来,没想到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抚摩着柏树粗糙的树干,常法定说,当年风穴寺因为柏树古木成林,山水清幽,犹如仙境,被中美合作所第三特种技术训练班(以下简称训练班)选为班址,没想到这些古柏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训练班的班主任由戴笠兼任,副班主任是军统少将文强。珍珠港事件后,中美两国决定在重庆成立中美合作所,由国民党军事调查统计局代局长戴笠任主任,美国海军准将梅乐斯任副主任。从1943年春开始,中美合作所在重庆、南岳、河南临汝等地相继开设特种技术培训班。
河南缉私处处长刘艺舟和文强负责选址,他们选中了深藏于嵩山幽谷、风景优美的风穴寺,或许他们也想象不到,这个选择后来给风穴寺带来那么大的灾难。文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1943年夏秋之交,他到风穴寺,向僧人提出战时临时征用寺庙。寺里的老和尚向文强诉苦说,当地久旱成灾,蝗虫遮天,民不聊生,饿死很多人,寺里20多个和尚也即将断炊,希望能得到救济。文强说,单纯的救济是地方政府的责任,这么大的灾,恐怕地方救济力量有限,不能解决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到即将成立的训练班做勤杂工。如果和尚们愿意,可以暂时脱了袈裟,穿上军装服务,以后训练班停办,再出家做和尚。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和尚们大喜过望,马上同意。
今年2月25日下午,风穴寺木结构的金代中佛殿一片幽静。佛像前,三缕香烟冉冉飘动,在房梁精美的金代彩画处消散于无形。常法定告诉记者,1943年,风穴寺枪声、爆炸声不断,这些历代所建的佛堂僧舍成为美国教官和军统学员的教室或宿舍,其中摆满了卡宾枪、机关枪和炸弹。
当时来风穴寺的美国教官有30多人,这批美国人都是从北非战场抽调来的。
按照文强的说法,训练班是为了培养敌后作战的现代化武装游击部队,美国人主要教授卡宾枪等轻型武器的使用,其中有种软性炸弹,威力比TNT硬性炸弹大六七倍,可以做成油条、烧饼,可以粘贴在被炸物上,用导电引爆。每期近2000名学员,开运动会似的在这深山古寺进行实弹演习,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炸声打破了千年古刹的清静。
1944年3月,正当日军准备进攻郑州、洛阳,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中原战役前夕,戴笠自重庆来风穴寺视察。当时他除任军统代局长外,还兼任财政部缉私总署署长和货运局局长,地位极其显赫。在风穴寺,戴笠亲自主持了训练班第一期学员结业和第二期开学典礼。典礼过后,戴笠在风穴寺方丈室外的后大殿热热闹闹地搞了个盛大宴会,小小的风穴寺到处摆满餐桌,茅台酒香四溢。大灾未过,正当青黄不接的三月,一般河南人树皮都没的吃,哪儿来的茅台?原来喜欢排场的戴笠,事先自重庆千里迢迢运来大批茅台和海味。考虑到当时的战争状态,让人更不能不对戴笠先生的能量刮目相看。
戴笠走后不久,有关方面考虑到训练班的美国人会成为日军进攻的目标,训练班向南阳撤退,后来到了陕西。撤退前,美国教官带学员炸毁了日本人修筑的汴(开封)新(新乡)铁路,算是没白练一场。
训练班在风穴寺不过半年时间,但他们走后不到三年,风穴寺就遭遇了大劫难。
古柏林惨遭灭顶灾
风穴寺周围的山上,现在仍有不少树,特别是龙山(风穴山)上柏树成林,绿意盎然。常法定说,那些柏树不过三五十年树龄,是被“杀”的古柏留下的树籽长成的。其他杂木,是国营林场种植的。
按照文献记载,风穴寺古柏是唐朝栽种的。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的佛教大师贞禅师入主风穴寺后,派人把数斗柏树籽撒在了周围的山野上。这里的土质似乎特别适合种柏树,后来风穴寺周围长成了古柏奇景。但长成用了千年,毁掉却只用了两年。
常法定从小在风穴寺附近长大,亲眼看着古柏被毁,向记者诉说这件往事的时候,他一次次地使用“杀树”这个字眼,似乎在他的眼里,那些古柏不只是植物。说着往事,他情不自禁地一次次感叹:“真可惜!真可惜!”听着他的感叹,我的心揪得难受,仿佛看见一件珍宝刚刚在眼前打碎。
常法定说,他小的时候,风穴寺后面、东面、西面漫山遍野都是古柏林,从谷口到寺里一公里多路,更是高大茂密的柏树林,进了谷口,走在浓浓的树阴下,只听得水声、鸟声、风声,“真是壮观”!当时人说,年轻人进寺院脚不用沾地,从谷口攀着柏树枝就到寺里了。那时小孩子们是不敢到柏树林玩儿的,“林太深,风太大”。最粗的柏树要三个人才能合抱,一般石头缝长出来的也有合抱粗细,看着没皮了,可还活得好好的。
在解放战争时期,中美合作所变得臭名昭著。1947年解放军到达汝州一带时,脱了国民党军服的和尚们自感有特务嫌疑,纷纷逃跑。风穴寺僧散寺空,寺庙和柏树一时都没了主。解放军战略转移后,汝州城有一两年的时间被土匪占据,整个县处于严重的无政府状态。风穴寺的千年浩劫就是在那时降临的。
以前有和尚们管理巡视,附近几个村庄的农民也帮着看护,没人敢偷柏树。和尚一散,就有刁民进谷“杀树”。风穴寺古柏木质好,盖房、做棺木都是上等的料,价钱比一般树贵几倍。看有人偷树发了财,更多的人来谷中“杀树”。水声、鸟声没有了,漫山遍野都是斧头和锯的声音。
“全县的人都来了,杀了两年多,大车小车天天往谷外拉,这树就没有了。剩下的几棵大树,像谷口的‘三炷香’、‘一棚伞’,特别大,三四人合抱粗,看上去凛凛有威,没人敢杀,后来县大队的来杀了。”常法定说,“当时我七八岁,看杀‘三炷香’时还挨了两巴掌!”
“一棚伞”树冠异常庞大,远看像一把巨伞,周围半亩多地尽被其覆盖。“一棚伞”树下曾是当地百姓聚会、聊天的场所。“三炷香”在“一棚伞”北边,这树根部的土被水冲走了,裸露的树根空空地翘着,六七人才能围拢,有的根就有合抱粗细。一米多高的树干处,均匀地竖着三根树枝,都有合抱粗,整整齐齐排列着,如三炷礼佛的香,非常奇特。
“三炷香”太大了,人们伐这棵树,只好从树枝下手。当时七八岁的常法定不知深浅,站得近了些,有人就照头上打了他两巴掌,“人家也是好心,怕树枝倒了砸着我”。树被砍光后,又有很多人上山刨树根,那时人穷,刨了树根当柴烧。然后就有人去放牧、耕种。
1952年,政府开始进行管理,有的地方柏树籽生根发芽又长了起来,但与以前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了,风穴寺如被人剪光羽毛的凤凰,大伤元气。
漫山的千年古柏,曾是风穴寺的骄傲,也是这座幽谷古寺名扬天下的重要原因。明代诗人王洙对风穴寺评价极高,在诗中说“若论风穴寺,应在少林前”,那是因为他爱极了风穴寺的古柏,在他看来,“叠嶂云千树,平桥月半川”的美景,实在足以与少林武术之优势抗衡。
深藏幽谷的风穴寺,如今仍然可说有山有水,风景不错。观音阁前的大慈泉、阁后的龙泉一年四季泉水旺盛,水洁味甘。风穴寺最后面,是幽谷的谷底,一条瀑布从峭壁上飞流而下,这里唤做白云湾,瀑布叫珍珠帘。但知情人说,这里的生态环境与当年古柏参天时差得太远了。以前山上到处是泉,深林中鸟语花香,物种丰富,山涧的水比现在多几倍,哗哗地流出山谷奔向汝河。白云湾的瀑布荡起水雾,远观状若升出朵朵白云,所以古寺又叫白云禅寺。我听到不止一个汝州人叹息:如果今天风穴寺还有那样的柏树,会是什么样的福地洞天!
风穴寺如今平时水少,雨季却很容易暴雨成灾,1996年和2000年,这里就两度发生严重的洪灾。河南省古代建筑保护研究所调查后评价说,如今的风穴寺周围滥垦严重,水源枯竭,洪灾威胁大,植被被破坏后,还加剧了地质灾害。
汝州市文化局请省古建研究所做了一份《风穴寺重点保护区总体规划设计》,目的是保护风穴寺古建筑及原生存环境,尽量恢复风穴寺原有的秀丽风景和独特韵味,并整修、恢复曾经闻名的附属景点。据说这项规划的实施需要4亿多元。而要想恢复柏林奇景,还不单纯是钱的问题,还需要至少数百年的时间。
走出风穴寺的山门,看着空空的荒山,回头望望幽谷中的古寺,记者很想追问,漫山遍野的千年古柏被“杀”,有没有人该负责任?戴笠没有“杀”这些树,虽然论起前因后果,这事和他不无关系。但依记者看来,这盆脏水完全泼到他身上,戴笠在地下恐怕也不会服气。那该找谁算账?是战乱?是贫穷?是无政府状态?还是那些见利忘义、目光短浅的砍树人?
亲手砍树的那些人,如今没有作古也已是风烛残年,追究他们的责任不现实。对难以复生的风穴寺古柏来说,这种追问也已经不重要了。但作为一个整体,中国人不应该忘记那些古柏,我们需要一种追问和自责,唯有如此,才有可能避免类似灾难的发生。 (全文完)【原标题:是谁害了风穴寺? “探访风穴寺”系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