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沁阳朱载堉墓
自古王侯锦玉中,牵黄策肥乏寸功.平均律诞皇族手,云烟富贵济苍生.
——题记
最早知道朱载堉是在高中。当时家里订着《大河报》,上面有一版经常介绍历史人物。有一次看到了这个朱元璋的后代,说他对古代文化的最大贡献是创建了十二平均律,这是音乐学和音乐物理学的一大革命,也是世界科学史上的一大发明。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称之为“中国文艺复兴式的圣人”。1997年江泽*席访美在哈佛大学演讲时,曾经盛赞我国历史上对人类有杰出贡献的三位科学家,其中就有朱载堉。究竟什么是“十二平均律”,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古代的音乐知识也仅限于知道“宫商角徵羽”而已。但看到后人如此评价他的成就,想来也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发明。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关于他的认识也只在于“十二平均律”,其它的事迹竟然一点也不清楚。而且这个什么律,总让我以为应该是数学上的定理。不过,像他这样锦衣玉食的皇室竟然能有所成就,在当时应该不多见。单这一点,便让我佩服。在安逸中探索前进的方向比在苦难中寻找成功的道路要难许多。
大学期间接触明朝的历史,遇到了朱载堉。原本以为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外乎一行“十二平均律”,然而再仔细看时,他的经历却与其他皇室不同。其父朱厚烷是明仁宗朱高炽的五世孙,袭父封爵,为郑恭王。他生活朴素,为人刚直,《明史》说他“自少至老,布衣蔬食”。有一次,明世宗朱厚熜修斋设醮,装神弄鬼,“诸王争遣使进香,厚烷独不遣。”后来,朱厚烷又给这位世宗皇帝上书,“以神仙土木为规谏,语切直”触到了痛处,“帝怒,下其使者为狱。”两年后,朱厚烷的伯父朱祐橏“求复郡王爵,怨厚烷不为奏,乘帝怒,摭厚烷四十罪,以叛逆告。”皇帝派人查勘,虽然叛逆之罪不能成立,依然将厚烷削去爵位,并将其禁锢于安徽凤阳。一直到隆庆元年(1567年),穆宗朱载垕即位,朱厚烷才得以*昭雪,“复王爵,增禄四百石。”
朱厚烷被囚禁时,朱载堉刚十五岁,他“痛父非罪见系,筑土室宫门外,席藁独处者十九年,厚烷还邸,始入宫。”(《明史-诸王列传》)在这期间,朱载堉布衣蔬食,发奋攻读,致力于乐律、历算之学的研究,撰写了大量学术著作。
隆庆元年,朱厚烷冤案*,次年,朱载堉结束了“席藁独处”的生活,重回宫中。朱厚烷病逝后载堉为世子,本可承继王位,但他上书皇帝,甘愿放弃。有司认为,“载堉虽深执让节,然嗣郑王已三世,无中更理,宜以载堉子翊锡嗣。”(《明史-诸王列传》)即使如此,载堉也不答应,他“累疏恳辞”,执意让爵,从他父亲卒年起,直到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经十五年七疏之后,神宗皇帝才予以允准。让爵之后,他自称道人,迁居怀庆府(就是现在的焦作沁阳),潜心著书,过着纯粹学者生活。
有爵位却要让出去,这在古代不仅不多见,如此的富贵放在今天,我想也没有人有能够拒绝的勇气。而他之所以让出去,就是为了潜心著书,一心一意做自己的学问,这样单纯的目的在今天看来太匪夷所思。今天的人真应该向朱老先生多多学习学习,也许我们达不到他那样的精神境界,但单单听听这样的事迹,难道不足以震撼我们的内心吗?我们被世俗的功名利禄侵染的太久了,若不是今天来到朱载堉的墓地,他的故事也许还不会这样被想起。听说终究是听说,隔岸观火于身临其境给人的感觉绝对不一样。虽然见不到他的本人,但墓前留给人的深思是看书时绝对体会不到的。
因为更让我震撼的是他的墓。
墓在通往沁阳的路边,印象中似乎有几十平方米。我们从正门进去,其实也就一个门。记得门似乎没有锁。三面围墙把墓包围了起来,墓后是一个坡。其实从坡上便可以进来。虽然有围墙和门,我总以为多少是为了显示对这位王爷的尊重。门两边的围墙上嵌的功德碑,似乎都是现代人所立。这样一座墓也确实花费不了多少钱财。
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眼前的竟然是明朝的藩王墓地。普通的土堆起了一个小丘,上面还长着野草,枯黄的叶子随风摆动着。墓前石碑上的字迹很清晰,一看便知是现代立的。虽然他把王位推了,但乡间一个地主的坟墓恐怕都比这排场。来到这里的感觉,除了“朱载堉”这个名字让人能联想到历史外,眼前所见的都不能让人想到这里究竟和明朝有什么关系,或者,来这里究竟可以收获些什么。因为不是每个来的人都提前读过明史,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十二平均律”。况且如此的富贵,他却毫不犹豫的硬要让出去,于今人看来,不是沽名钓誉,就是神经有问题。而他一个藩王,又因为在皇宫外搭草棚,这样的事迹不是谁可以有,凭这份孝心,便足以闻名。让爵只是画蛇添足。可他又取得非凡的成就,智商也绝对没有问题。况且又以自己的行动证明父王的冤屈,足见想法正常。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确实心地坦荡,是为了钟爱的科学事业。他生前一心钻研学问而淡泊,死后的归宿也这样简朴,恐怕盗墓之辈是绝对不会来到这里。朱先生却正好可以如愿以偿的得享安宁。
这样的一座坟丘让我想起高中时学过的一篇课文——茨威格的《最美丽的坟墓》。这篇文章中写到列夫-托尔斯泰的墓,“它只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谁都可以踏进他最后的安息地,围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栅栏是不关闭的——保护列夫-托尔斯泰得以安息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人们的敬意。”这样看来,朱先生的墓似乎比托翁要奢华些,但在注重入土为安的中国,堂堂的一位皇室成员,竟然可以有这样的坟墓,也足以与托翁墓相比了。更何况我所见到的是今人修的,不知古代是如何的模样。我在古时的怀庆府(今天的焦作)上学,居然没有听说这有一座明朝的藩王墓,也因此判断,以前应该也和现在差不多。我的一个许昌的同学,曾经滔滔不绝的向我讲起他的家乡有一座明朝的周王墓,但我的几个焦作同学却没有一个讲起朱先生的墓,焦作的老师也没有提起过。然而,朱先生或许并没有想跟任何人对比,这样的比较不过是我这样一个世俗的人受了现实的影响而表现出的浅陋的想法罢了。人总是喜欢从目前的角度出发凭着暂时的眼界对周围的事物指手划脚,不仅妄自揣测了智者的意思,而且恰恰显出自己的浅陋。
历史终究是人民群众写成。就像茨威格所写的那样“然而,恰恰是不留姓名,比所有挖空心思置办的大理石和奢华装饰更扣人心弦: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成百上千到他的安息地来的人中间没有一个有勇气,哪怕仅仅从这幽暗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留作纪念。人们重新感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最后留下的、纪念碑式的朴素更打动人心的了。”金字塔也许会永存,但那不是因为里面埋着法老,而是因为每一块石头上都浸满了古代埃及人的血汗和智慧。人们纪念它,是因为祖先光辉的创造在里面,纪念的是伟大的创造力。摩索拉斯陵墓位列“古代世界建筑七大奇迹”之一,如今也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即便人们想去凭吊,也没有了寄托情思的对象。而当初这样的建筑不知花费了多少民脂民膏。统治者想把自己的权威永久的留下来,历史的漫漫长河却这样证明:权威留不下来,功绩彪炳千秋。
四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朱先生的墓有没有受到现实的影响而变得宏大。如今的社会,人们都在努力寻找和名人的关系,即便我们的祖先不是名人,哪怕就是名人的邻居,我们也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曾经和××是邻居,他还用过我家的××”。中国人这样的传统想来已经传的很久了,居然没有失传的迹象。真怕这样的传统可怕的出现在朱先生的墓地上。朱先生虽然在历史上一直默默的存在着,但他的功绩越来越使他名声鹊起。真担心当地的人也会世俗的扩建朱先生的墓,如果那样的话,宏伟的建筑一定会扼杀许多人的感想,会毁掉许多诗篇,也会失去许多可以震撼人心的力量。也再没有人会联想到托翁的墓,联想到中外这些真正的人物。朱先生的墓保存了几百年,但愿不要在我们的时代以及以后的岁月里发生新的变化。
(二)关林
一杆青龙震九州,两只丹凤义千秋.英雄末路小人起,魏武多情葬寿侯.
——题记
关林,相传是埋葬关羽首级的地方。关羽,其名气之大,几乎没有中国人不知道。《三国演义》里写他是蜀国“五虎上将”之首,而且浓墨重彩地写其之“义”。这部小说写人有三绝:关羽的“义绝”,诸葛亮的“智绝”,曹操的“奸绝”。然而智慧和奸诈不是须臾之间便可学会,况且太聪明的人和太狡诈的人都给人不安稳的感觉,倒是坦诚的义气却为千秋百代之中国人所景仰。于是,关云长忠于刘备而过五关斩六将,豪气冲天而单刀赴会,报恩与曹操而斩杀颜良文丑,不忘旧事而华容道放曹。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让后人钦佩不已,从关公到武圣,从道教的关圣帝君到佛教的伽蓝菩萨,从当初的春秋楼里读《春秋》到身后被尊为武财神,中国再没有哪个将领有这样多的殊荣,而且可以跨越宗教。他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人物,而是凝结了无数中华儿女对高尚品德的追求,对安居乐业繁荣富强的期盼。虽然他也曾大意失荆州,固然也留下败走麦城的憾事,但这于他伟大光辉的形象又有什么影响?这恰好说明关二爷确实曾是现实的人,而不是白玉无瑕的虚幻中的神,这倒更使他的形象贴近百姓。
大学实地考察时来到洛阳的关林,我在门外转了几圈,却始终没有进去,和几个同学在外面逛街了。说起没有进去的原因,倒不是不想去,而是那时拮据,我觉得奢侈了些,所以龙门石窟和关林没有进。确实省下了几天的饭钱。现在回想起来,也并不后悔。因为那个决定是那个时期我能做出的最冷静而且较为合理的判断。现在工作稳定了,倒是可以一天逛两回,可心情与先前决然不同。况且,我在关林外还有很大的收获。
关林外有很多卖字画的店铺。同学拉我去了一家,因为她刚和店主聊过,觉得店主的脾性和我相类,所以把我叫了过去。现在我连店名也忘了,当时还留了宣传册页,四年过去,册页也不知放到哪里了。印象中店主有一米八的个头,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简朴。时间的确太恐怖,现在回忆时,竟然连说话的大概内容也不记得。只隐约记得他说“阳春白雪”,自己的字虽然不敢妄称大家,但也不是乡间老农可以鉴赏的。这些话没有丝毫讽刺农民的含义,只是说明行业不同,欣赏事物的眼光自然不一样。
想到一个故事。郑板桥有个朋友,家里新砌了一道墙,一直请他给墙上画个画,无奈他总是没空。一次朋友请他及朋友们到家里喝酒。喝到一半,主人当着大家的面,非请郑板桥在墙上画一画不可。郑板桥见推不掉,就说:“行,你磨墨吧!”主人赶紧让儿子拿来一砚墨,郑板桥一看,“不行,太少,至上要磨半小盆。”大家一听,那么多的墨,难道要将整面墙都涂黑?主人虽心有所疑,仍令儿子端来墨。这时郑板桥已有些醉了,走到墙壁前,用手往盆里一沾,就往墙上抹起来,抹了几把,索性把盆子端起来,将墨汁都泼到墙上,弄得黑鸦鸦一片。主人心有不悦,原想让郑板桥画在墙上,一则风光,二则好看。谁知黑糊糊一片?又不好涂掉,只好留下,自己生闷气。一日风雨大作,雷鸣不绝,闪电不断,甚是惊人。雨过天晴,这道墙壁前面竟然死了上百只麻雀。众人不解。过了一些时日,来一老者,对着这道墙仔细地看。主人看见,有些好奇:“您在看啥?”“这画,一定是名人画的吧?”主人怒气未消,说道:“哪是什么名人,是一个朋友胡乱抹的。”老者问:“这画成了之后,没有出过什么奇怪之事?”主人答:“倒有一件,有天下大雨,又打雷又闪电,之后在墙前面发现死了上百只麻雀。”老者点头说道:“这画,真是太好了!一般人看不出他画的是竹林,只有打雷下雨的时候,闪电一照,才看出是竹林,麻雀将它当成真的竹林,飞来避雨,所以就撞在墙上死了。”
这个故事让我有些惭愧,如果是我,应该早把那面墙涂成其他的画了。哪里还能知道竹林的事。可见,“下里巴人”还是多的。如果一些成就只能为极少数人赞同,那它要想流传,似乎颇为不易。然而艺术终究有它的标准,来源生活又高于生活。基础自然要有,行家也应该存在。我现在已经忘了和店主讨论的初衷了。只记得越与他交谈,书法上的知识我懂得越少,店主劝我练字一定要坚持,不然不会顿悟。
和店主交谈结束出来,同学们也从关林出来了。我们从不同的门里出来,抱着不同的收获,然而怀得或许同样高兴的心情。后来去了一些名胜,发现就是几座院落而已。若不是因为纪念的人物的名声,大约谁也没有那么高的兴致。我想,进关林之后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这或许是我没有进去而找的借口吧。然而店主劝我练字的声音虽然偶尔回荡在我的耳际,直到现在,却仍旧不能持之以恒,我这时才理解了他为什么说“阳春白雪”,他其实更希望有很多人来欣赏他的字,来和他一起交流,像我这样一个连毛笔都拿不好的书法爱好者都和他聊的那么畅快,如果行家的话,更可扺掌而谈了。只可惜现在专心致志为艺术奋斗的人太少了,所以他才有那样的感慨。
想起07年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去拜访市作协的一位理事。他家在农村,已经四十多岁,似乎没有上大学。但他对文学的钟爱却从年轻时到如今都没有改变。他说当时年轻的时候和他一样喜欢文学的熟人有好几个,但是现在只有他坚持了下来。尽管那些熟人有的比他生活的要宽裕些,可他觉得为了理想奋斗到今天一点也不后悔,起码对生活的状态很清晰。他还说,时间过的很快,一二十年转眼就会过去,等猛然回忆时,发现什么也没有做成,碌碌无为的样子。所以,诸葛亮说“志存当高远”,但这是第一步,最关键的是要能朝着正确的方向不懈的前进,遇到困难要勇于克服。成功是对坚强者的垂青。要脚踏实地地做事。这样的告诫居然已经过去四年多了,而我做了什么呢?参加工作后,学生送走了两届,除此之外,文学上没有任何成绩。
所以,翻看旧诗,回想起以前的许多事,于是想写出来内心的感受,不仅激励自己,更希望能引起同路人的共鸣。诗就像一条线,将过去的事和心中的感想整齐的穿了起来。便如这关林,如果没有留下这首诗,恐怕这些感慨也不能这样顺利地引出。在旧事中寻找可以为今天和以后提供借鉴的经验和教训,这应该是往事存在的最伟大的贡献。(原标题:墓思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