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凡有大成就者似乎多少都有点不同于一般人的癖好,在记者眼中,谢冰毅太过随意,一点不“讲究”,没有大家范儿:按时上下班、按点画画;来访者可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其中不乏变着法儿来要画的、拉赞助的各色人等;画室没有遮挡,作画任人观摩;谈话没有弯弯绕,话题基本百无禁忌;不留艺术家标志性的长发,只有些许稀疏的胡茬;谈话间,工作人员来沏茶,征求他意见,他大咧咧回答,什么茶都行。
郑州,经七路纬三路。放肆的秋风挟裹着金黄的法桐叶在闹市的街头恣意挥洒,秋意渐浓,寒冷也在一点点逼近,路上行人不由自主地纷纷拉紧衣领口。
就在路西一隅,却有一不问寒暑之地,这里,窗明几净,清茶袅袅,安谧如山居,几案上水墨丹青,执掌者能将胸中丘壑化为笔下风云,顷刻间,如烟如云、气象万千,令人陶醉不能自已。
这一安谧之处的“掌门”,就是人称中原山水第一人的谢冰毅。
胸有丘壑 笔自畅达
敲定采访事宜的时候,谢冰毅正出访加拿大,短信约定回国后接受采访,时隔半月有余,事务缠身的大画家是否还记得当初约定?
凭借以往经验,只要在郑州,只要没有外事活动,他十之八九都在所供职的单位“猫着”,深秋的一天,记者径直走进河南省书画院,果不其然,办公室房门大开,不见人,再看画室,身着一件普通圆领T恤的他,正伏案作画。笔下高山大水的浩莽气度与雄健骨力已渐显端倪。
还在记者犹豫要不要打断他的创作思路,“来,请坐下说,想问点什么?” 谢冰毅先开局。
这段时间,“你幸福吗”一时间成了一个烫手的词,犹如一枚鱼雷引爆一汪海,采访就从笔下丹青生发开来,谢冰毅大大方方晒着自己的幸福:“画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儿。爱好和工作能够统一,我觉得很幸福。有很多人,想做的事儿未必能达成。”
绘画,就是谢冰毅的生活。创作是自由,他的生活却并不“散漫”:按时按点,规规矩矩,无异于常人:“我习惯按时按点画画,有人认为要等灵感来了,可是创作的激情和灵感老不来怎么办?所谓灵感,不能坐等,艺术不仅要有思想,还要兼备扎实的技巧和专业精神,好比拉小提琴,感情很好,速度、力量、演奏技巧跟不上也不行。动笔多了办法才会多,感觉会不期而至。 ”
在记者看来,谢冰毅的“不等灵感”是一种举重若轻,深湛的笔墨功底、圆熟的技法、人生历练和学养在下笔的那一刻,厚积薄发。由“重”到“轻”、由“厚”到“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生于文风炽盛之故都开封,少从学者武慕姚习诗文、书法,又师名家叶桐轩、贺志伊习国画,再考入百年名校河南大学美术系深研山水,创作优异斩获大奖调入河南省书画院任专业画家,及至今日成就卓然,回首看看,哪一步不是习承有序、步步为营!
“画画对我如同下棋,是一个博弈的过程,对手就是笔墨纸砚,每动一笔,它们都有反应,随着墨在纸上浓淡润燥的变化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局面,这盘棋局,可能被做活,也可能被做死,这个时候就要借势而为,思考怎么让它活,这个过程中,坏、好、死、活皆有变数,看似山穷水尽又柳暗花明,有太多的不可预知性,尤其是大写意,就是这样不断失控、不断再控制的状态持续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直到作品完成。这是一个不断体验且快乐着的过程,我很愉快地享受这个过程。”
入之愈深 其见愈奇
“77级大学生”在中国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的符号,这是“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制度第一届考入大学的学生。他们从十年的历史断层、人才断层中脱颖而出,是青年中的佼佼者,是时代选中的幸运儿。
谢冰毅是“77级”的大学生。
“第一次在全国美展得奖的时候,很多人认为我跟谢瑞阶有关系。其实我父亲是军人,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他对知识文化有种特别尊重。19岁高中毕了业,当时不让考大学,就去打临工,到中学做过老师,有意思的是,我教过地理、语文,就是没教过美术。19岁的我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刹那间感觉有点短暂性失忆,这段经历非常难忘。后来又去工厂,拉过架子车、制过革,从早到晚劳作,却不觉得苦。”
“1977年,关闭10年之久的高考大门重新打开,听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考大学了,我们几个常在一起忧国忧民的哥们儿兴奋啊,当天夜里我就失眠了。”谢冰毅说,“当时就一个感觉:属于我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特别小的时候,偶尔能在画报上看到山水画,觉得这画儿画得是一尘不染,简直像仙境一般,太美了,打小就特别爱画画,终于上大学了,第一志愿报考的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可是当时没搞过设计,专业上差了点;后来被河南大学艺术系录取。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我爱画画!我要画画!不管在哪儿,上不上大学,都要画画,这是最强烈的信念。”
“大学暑假假期时间长,三伏天里,我们几个‘有志青年’就挤在没有空调的素描教室里,因为没有女同学,大家索性都脱去外衣,在几近于‘裸画’状态中画画,画完了再一头扎进铁塔湖里游个泳,再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美。这段时光令我至今难忘。”谢冰毅津津乐道,“那时候我每天就是听课、画画、看书,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吃’不饱。”
为了写生,谢冰毅和同学们常常跑进山里写生,曾经在华山山顶的石洞中,就着凉水啃馒头,一练就是20来天;在黄河写生,跟黄河艄公同吃同住。“条件很艰苦,同去的同学都撤了,我也动摇过但最终坚持了下来。”
正如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写道:“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坚持下来的谢冰毅不仅见到了大自然的绮丽壮美,也收获了别人无法复制的人生,“那时候,班里有不少同学比我画得好,天分也比我高,但他们大都没有坚持下来。我常开玩笑说,因为大家都不弄了才显出我来。”
谢冰毅说,创作的痛苦在于眼高手低,心中所想的效果达不到。前些年,千里走单骑,靠着一辆自行车从郑州到西安往返写生,过黄河,穿邙岭,宿王屋,饮渭水,最后看看,经历过风霜的画稿还是不一样,生活和艺术对执著追求者的赐予是实实在在的。
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到了谢冰毅这儿,多少孤寂寥落被轻轻放下,只有淡淡的几句话:“想画好画,得沉得住,静下心来。要认清自己,在这个诱惑多多的社会里经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把持好自己,就是成功。”
笔墨变幻 随时随心
山水画,是中国特有的一个画种,除了眼前风光外,还融入了创作者的精神文化内涵。尤其是山水大写意,创作的核心就是人文精神的提炼,笔下之山水不同自然之山水,画家胸中之山水是艺术的、精神的。因此,谢冰毅说,中国画讲究的是笔墨味道。
这个“味道”,是要传承还是要创新,争论由来已久。
作画求取“宋人法度、元人意味”的谢冰毅旗帜高张:“古人有古人的追求,现在人有现代人的情感。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独特的审美,现代画少了些古画的雅气,可古画同样没有现代画所传达出的力量。绘画就是画家用画笔阐释对世界的认识,和时代密不可分。西方绘画,在印象画派之后出现很多大师,毕加索就以他惊人的坦诚之心和天真无邪的创造力,以完全彻底的自由开创了独特的画风。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艺术要发展,画家就要创作出属于自己的语言和风格。”
传承还是创新?谢冰毅认为,不必纠结,将来载入画史的并不是看你继承传统有多少,而是看你创造了多少,艺术更看重创造力,没有创造就不会有地位,有些时候,抛弃一些传统也是对的。
“我们的祖先曾经穿袍子,后来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之后,军队的战斗力明显提高了很多。美术史就是风格史,要勇于创新。因为,最好的继承就是创新,舍掉创新的艺术没有出路,好比传统戏曲,如果老是那么几出,肯定会被观众抛弃。”
书画界这样评价谢冰毅:继谢瑞阶先生以后,中原山水画后继有人。即使如此,他无时不在用心累积传统,以求创新,最终达到“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惊人效果,绘画由早年以黄河嵩山为基本题材的高峻澎湃、重赭厚积的“雄强豪迈式”画风,渐变为今日平林远岫、闲鸥野老、浅绛淡染的“清旷幽渺式”,为了追求“窑变”时的惊艳,他孜孜以求。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同沉溺于热恋中的人对爱情的执著,学者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表现出认定了目标就要孜孜以求的执著精神。可是,“艺术就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很残酷,如同探险,也许赌上自己的一生,一辈子的探索也不能被人所接受,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也在探索的路上。”谢冰毅说,要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必须有独特的思考、独有的绘画语言,更要有自己的独到见地。至于成不成功,他说,他不会想太多。“当代人说了都不算,还要由历史来检验、评判,画家把画画好,是对历史负责任,我期望,这一生能画出几幅好画来,所谓‘好’,就是能把我的灵魂、我的感情思想、我对人生的认识都渗入纸张。”
淡看名利 独爱丹青
河南,曾有着最优美的意境、最典雅的色泽;也被涂抹过苦难悲怆的色调。经历过辉煌承受过苦难,她积淀下了深厚丰沃的文化。
生于斯长于斯、以谢冰毅为代表的河南画家润泽其中。“河南山水画发展很快,拥有一批有才能、有实力的画家,在他们笔下,不管是黄河、嵩山、太行,都传达出个人风格和感情色彩,‘中原画风’日益凸显,时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画家到北京、上海去发展。”谢冰毅说。
作为河南山水画界个中翘楚,有没有考虑到更广阔的空间去发展?谢冰毅不假思索道:“我现在状态挺好,有时间、有精力画画,经济上也不错,对于利,我没有太大要求;对于名,我倒觉得,名头响不响、画得好不好,当代人说了不算。干吗要折腾呢,累!”
“现代人活得太累,比房子、比车子、比地位,还要比孩子,老想把自己没干成的事儿让孩子去学,比不过别人就痛苦;我现在也痛苦,因为杂事太多,前几天去北京出差,临上动车前,买了一本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6个小时,正好到下车的时候看完,觉得很享受。”
幽默、本真、随性、淡泊。虽然自己的画在河南已无能出其右者,然而,对炒得火热的书画拍卖市场,谢冰毅毫不讳言:这种热度是不正常的,更多比的不是作品,比的是官位、社会地位和名声,如果去掉创作者的官职、地位,退去光环后的价值才是真的含金量。
“赞扬声听多了,要有甄别能力,要常常检视自己、回顾自己,对自己要有清醒的认识,对华丽的不实之词要有免疫力,有时候,人能被夸死,还得扎扎实实赶路,路还长着呢。”
一千个人画同一座山,出来的是一千幅味道不同的画,画家个人的气质、修养、技术,这才是作品核心的东西。因此,读书、音乐、戏剧、围棋……谢冰毅几乎无所不涉,他常说的一句话,艺不压身。
“我赞成把小学生的课搬到美术馆里来上,可我不赞成家长代替孩子选择学画画。”谢冰毅寄语眼下热衷学艺术的家长:大千世界多姿多彩,正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文化融合和交汇、碰撞,使我们的生活五光十色,一定要让孩子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兴趣爱好。真喜欢的,也不要急功近利,目光再长远一点,多接触文学、诗歌,养点书卷气,一旦选择了这条路走下去,就要准备好,必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要有敬畏之心,多下苦功夫。
冰,清透强固;毅,坚韧不拔。数十载苦修磨练,真山真水间显露出真性真情,笔意墨趣里蕴藏气韵格调,名和利无暇说,只有笔和墨,抒写着心迹,奏出生命的万千气象!
记者手记
凡有大成就者似乎多少都有点不同于一般人的癖好,在记者眼中,谢冰毅太过随意,一点不“讲究”,没有大家范儿:按时上下班、按点画画;来访者可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其中不乏变着法儿来要画的、拉赞助的各色人等;画室没有遮挡,作画任人观摩;谈话没有弯弯绕,话题基本百无禁忌;不留艺术家标志性的长发,只有些许稀疏的胡茬;谈话间,工作人员来沏茶,征求他意见,他大咧咧回答,什么茶都行。
“其实我就跟你一样,唯一不同是,看到一棵树、一朵花,我琢磨的是怎么把它给画下来。干吗非得端个架子,文人的风骨要表现在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上。要不这样,你得把我写得云山雾罩点,让别人不看罢了,看了更搞不懂这是怎样一个人。或者,以后来客人了,找人在门口挡着,”边说谢冰毅边作出拿食指挡在唇边的动作,故作神秘状,同时压低了声音,“嘘,请问你预约了吗?没有?对不起,谢老师正在作画,不方便打扰。”
说罢,他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敦厚、温朴、真诚,没有花哨的辞藻、不唱高调、不夸自己、不贬别人,整个谈话轻松如网聊。记者顿悟:有大智慧者,智慧好似悬于精神深处的皎洁明月,高洁明澈地照耀着通透的心性,行走于尘世间,脸色是和悦的,腰身是谦恭的,心底是平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