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与刺客的真正分际在于:若有人于污秽世事中信任我、爱重我,我即甘愿付出一切来酬答这旷古的情谊
司马迁历来被视为中国史书的开山鼻祖,但其实细想,实在有时会觉得太史公下笔未尽客观。譬如当年陈胜在地里种田,满身臭汗,抬头望见大雁飞过而长叹;再如鸿门宴那场面,千古噱谈,这等细节司马迁哪能得见,被割了卵子的太史公下笔不矜慎,有倾向性的细节于焉而生。或许有愤激,历史才鲜活,因为本就没有真实客观的历史。好比写了《游侠列传》,还要写《刺客列传》,一下开列历史上最著名的六大刺客,不过我们要问,侠客与刺客之分际在哪里?太史公写《刺客列传》的寓托又是什么?
六大刺客皆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虽然性格不一、遭遇不同,但都悍勇无比、不畏生死。譬如曹沫,于会盟会议上单身执匕首劫持齐桓公,迫其尽数归还侵夺鲁国土地,事成后,亦面不改色,辞令如故;再如专诸,公子光乘吴国内部空虚,与其密谋,以宴请吴王僚为名,藏匕首于鱼腹之中进献,此即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鱼肠剑”,当场刺杀了吴王僚,但专诸当场亦被吴王左右杀死。皆是抱着必死的心念为此一举,其心志与胆气都胜过常人,且单枪匹马,绝不连累任何人。
其次,这些刺客皆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方面最知名的要数吴王阖闾的刺客要离了。吴王派他刺杀公子庆忌,要离身材瘦小,形容丑陋,庆忌则武艺非凡、膂力过人。为获致庆忌信任,要离先是在王宫与阖闾斗剑时,故意先用竹剑刺伤阖闾手腕,再取真剑斩断自己右臂,以此为借口投奔庆忌。要离走后,阖闾依计杀了其妻子。庆忌遂更对要离深信不疑,视为心腹,委其训练士兵。3个月后,出征吴国,与要离同船。要离乘其畅饮之际,独臂猛刺,透入心窝,穿出背外。庆忌诧异之极倒提要离,沉溺水中3次,后将要离放在膝上,笑说:“天下竟有如此勇士敢刺我!”此时左右卫士欲杀之,庆忌摇手说:“此乃天下勇士,还是放他回国,成全他吧!”
不过司马迁真正要彰表的并非刺客们的胆气,而是他们的义举,重然诺,重知己。细观六人,大多为报人主之知遇之恩而不惜身死。曹沫是为不辱鲁公使命,专诸是答谢公子光的看重,庆忌更是酬答阖闾之恩,聂政为酬知己严仲子,代为行刺韩相侠累,豫让为智伯家臣,感其知遇之恩,赵襄子杀智伯,漆其头骨为饮器,他发誓要为智伯报仇。换言之,侠客与刺客的真正分际就在此处若有人于污秽世事中信任我、爱重我,我即甘愿付出一切来酬答这旷古的情谊。
在大的道德取向上,刺客与侠客或有共通处,但彰表侠是为激扬侠客救人缓急而不拘法令的斩截公道,换句话说,侠客更多的意义是在于他们是皇权之外的拯救,将权力与制度无法管制的是非问题处理得正义皎然;太史公笔下的刺客则不同,他们秉持“士为知己者死”的重义之情,为一饭之恩而不惜蹈难身死。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报偿甚至不是行刺之功,而是行刺本身,在这过程中将一己之热情才智尽数挥发,好似流星划过天际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原来只在于换取知己的信任与依托。
司马迁在《刺客列传》末尾慨叹:“自曹沫至荆轲,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期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是的,成与不成,显然无关大局,仗剑出行的时刻,已然注定刺客悲情的结局与令人遐想的生命光灿。司马迁的寓托不过告诉我们,这些出没在夜色中、被湮没在历史暗角的刺客其实远比某些正人君子更有担当与品德。顾文豪【原标题:侠客与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