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第18任总统朴槿惠是中国哲学家冯友兰(左)的忠实拥趸,朴槿惠曾自称冯友兰的著作《中国哲学史》是她的“生命灯塔”。
○专题撰文 晶报记者 姜梦诗 实习生 朱畑明
北京时间2月24日23时,朴槿惠从前总统李明博手中接过权力棒,成为韩国第18任总统。朴槿惠是韩国第一对父女总统中的“女”总统、第一位未婚总统、第一位得票过半数的总统、第一位主修工程学出身的总统,也是韩国第一位女总统。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朴槿惠对于中国文化的熟稔和推崇,这位历史性的韩国女总统身上,带有鲜明的东方文化烙印——作为韩国铁腕强人朴正熙的女儿,在母亲和父亲相继被刺杀后,这位曾经的韩国第一女儿,在家破国变的动荡中,凭借着中国著名哲学家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养心历练、洞明世事,最终成就了自己,以及韩国政坛的一段传奇。
朴槿惠为什么崇拜冯友兰
中国文化对于朴槿惠这一代的韩国人有着深远的影响,孔子在公元前500年创立了儒家学说,而韩国则是一个典型的以儒教文化为根基的国家,儒家文化传统在韩国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展,并充分发掘和利用其文化资源,发展了生机勃勃的文化产业。韩国学者金日坤认为,韩国经济现代化成功的根源,在于具有历史稳定性的儒家文化,使当今的韩国保持着有利于经济发展的传统与秩序。
在朴槿惠成长成熟的时代,汉字和中国文学都是韩国文化中颇为流行的元素,在韩国的精英中广泛传播。朴槿惠的助手透露她的名字是其父亲——韩国前总统朴正熙当年翻看汉字词典而取的。留学于中国台湾中国文化大学的朴槿惠不仅曾经迷恋《三国演义》并喜欢其中的人物赵子龙,还喜欢唱《夜来香》和《甜蜜蜜》这两首中文歌曲,她的中文也说得很好。
朴槿惠在22岁时,恰逢韩国的动荡时期,母亲的被刺让她成为1974年韩国特殊的“第一夫人”,5年后父亲的被刺让她跌落至人生的最低谷,在人生的谷底,陪伴着她的是中国著名学者冯友兰的思想,她在文章中表示“在我最困难时期,使我重新找回内心平静的生命灯塔是中国学者冯友兰的著作《中国哲学史》”。朴槿惠也多次表示对冯友兰的崇敬,这位来自中国的哲学家用他带有普世精神的著作帮助这位父母双双遇害的女儿洞明世事,度过难关,并最终女承父业,成为韩国的新总统。
冯友兰的思想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让这位自称“终身不婚,奉献人民和祖国”的女强人为之膜拜?作为和冯友兰同一血缘的中国人如何能够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深邃精神,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冯友兰为朴槿惠带来了什么
冯友兰的哲学之所以能够成为朴槿惠口中的“灯塔”,很大程度上在于以冯友兰为代表的中国哲学带有的包容精神,这种包容精神可以体现为儒学自古以来的中庸之道,正是有了“包容”的感悟,才有了随后对于人生具有指导意义的深邃探讨和追问。哲学讲求终极拷问,这种拷问实质上便是对个人归属和人生意义的寻求,中国哲学尤其是以冯友兰为代表的“新儒学”,虽然在方向上略有偏重,却本着一种“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气度,这种气度,为人生意义的追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种包容精神体现在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中,是一种涵盖中西,贯穿古今的哲学关怀,正是因为这种哲学关怀,使得冯友兰被李慎之先生夸赞为“中国人了解、学习、研究中国哲学,冯友兰先生是可超而不可越的人物”。《中国哲学史》视野极为宽阔,囊括了中国几乎所有的哲学思潮,又引入西方哲学的相关代表进行对比,纵横交错却不失清晰脉络。更为重要的是,冯友兰深刻注入了中国哲学对待人生问题的基本思路和框架,这种框架对于处于困境中的朴槿惠而言,具有引领性的意义。冯友兰对于人生性质的挖掘,对于人生境界的分类,对于人生归属的追问,让迷茫中的人们变得洞明,让麻木的人们变得富有活力。
冯友兰认为,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是因为人有一种特质:觉解。“觉是自觉。人作某事,了解某事是怎样一回事,此是了解,此是解;他于作某事时,自觉其是作某事,此是自觉,此是觉”,觉解中的“解”指的是我们用自己习得的理性对世界进行判断和认知,“觉”指的是一种对于事物自发性的了解。冯友兰曾说,“做圣人可以说很容易,亦可以说很难,圣人固然可以干出特别的事来,但并不是干出特别的事,始能成为圣人。”我们可以这么理解,不断去思考问题,不断去思考人生,不断去追求对于困惑的解答,这就是一种“觉解”,也是人生的性质所在。当迷惘的时候,知道“迷则为凡,悟则为圣”,就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现实枷锁,走向光明的人生。
对于人生境界的分类,相信我们都耳熟能详。冯友兰认为人生境界有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冯友兰对于人生境界的具体化分类,深刻影响着中国人塑造自我的态度,王家卫近期火爆的电影《一代宗师》中,宫二和叶问离别时说的话,“我爹常说,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见过自己,也算见过天地,可惜见不到众生。这条路我没走完,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武人寻求“天人合一”,文人寻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对于更高人生境界的追求,成为中华民族对于人格塑造的标准。朴槿惠总统发出誓言,“终生不嫁,完成父亲的夙愿,为国家和韩国人民奉献一生”,她这种人生的追求,正是对最高境界的追求,有着典型的冯友兰哲学的烙印。
以冯友兰为代表的中国哲学对待人生归属,综合了传统思想中入世和出世两个矛盾的看法,冯友兰写道:“入世与出世是对立的,正如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也是对立的。中国哲学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反命题统一成一个合命题。这并不是说,这些反命题都被取消了。它们还在那里,但是已经被统一起来,成为一个合命题的整体。如何统一起来?这是中国哲学所求解决的问题。求解决这个问题,是中国哲学的精神”,在他看来,这种入世和出世并不能割裂开来,而应该得到一个综合,走其中一个极端都不能得到合适的道路。朴槿惠远离政坛20年之久,最终在出世和入世之间选择为“父亲之遗愿,为国家之社稷”而重返政坛,少了功利性的入世,抛弃了不闻不顾的出世,在对待人生归属的问题上,选择了入世和出世的矛盾统一。
冯友兰的人生哲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浓缩,也是中国哲学精神的体现,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写照,也是中国历史长河中“侠”、“士”精神的系统产物。颇有意味的是,这位代表着中国精神的思想家,以著书的方式深刻影响着邻国的领袖。
冯友兰对朴槿惠可能的政治影响
任何哲学都不会以单方面的影响附加于一个人,思维的东西总是带有很显然的一致性,哲学所作的就是这样一种尝试,尝试将不可言的思维转换成可言的方法和趋势。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则带来一种尝试,尝试将东方哲学和西方哲学进行融合,求得一种东西方思想的统一。这种统一不仅仅体现在对于个人性格的塑造之上,还体现在国家和社会的制度性建构当中。无论如何,以天人合一为最终追求,以包容的“中庸”之道为内涵的中国哲学,先施加影响于人,继而带动社会发展和国家进步。
如今,崇拜冯友兰的朴槿惠当选韩国总统,其在职期间将采取的政策都值得作为领国伙伴的我们关注,外交尤其是朝韩关系的处理更事关国际局势的稳定。中国首任驻韩大使张庭延就认为韩国总统朴槿惠时代的中韩关系“无疑会更好”。这种对于中韩关系前景的认定,朴槿惠从小到大的“中国情结”能够说明一些理由,但更为有力的证据是朴槿惠是一位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的拥趸。
冯友兰的政治哲学虽然未成系统,但也带有鲜明的中国传统政治的色彩,在他的《中国哲学史》中,冯友兰便介绍了几种不同类型的中国传统政治理念,儒家、道家、墨家虽然政治。
理念不尽相同,但都讲“仁政”,这种“仁政”都需要拥有一个贤明的、道德高尚的君王。中国哲学告诉我们如何培养君王的道德,这种道德要以“人民和天下”为具体的追求,朴槿惠成为韩国总统,势必也了解作为一个国家的领袖,如若以自己为主要考量,势必难以服众,她的豪言“我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国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务的对象!”让她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她是自韩国1987年民主化以来,第一位得票率过半数且得票最高的总统)。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第十六章谈及了世界政治和中国政治,对于国际局势和动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中国人最关切的是中国文化和文明的继续和统一”。文化和文明作为一个民族最为重视的目标,这在东方国家或多或少都有典型性的标签,韩国更是如此。作为韩国的总统,朴槿惠会尝试进一步加固韩国的文化出口,进一步地建构韩国的文化,毕竟韩国是一个政治小国,文化大国,风靡中国的韩国偶像,风靡亚洲的《大长今》,风靡世界的鸟叔和他的《江南style》,淡化政治而注重文化,并靠文化拉动经济的发展将会是韩国的主导手段,也将会是朴槿惠在任期间不变的目标。
朝核局势是重大的国际问题,几乎每一任韩国总统都肩负着和平解决韩朝关系的历史重任。中国哲学在对待冲突问题的时候比较含混,冯友兰在谈及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时候曾说,“孟子说过,不喜欢杀人的人能够统一天下。他似乎说错了,因为数百年后,正是秦国统一了全中国。不过孟子也没有完全说错。因为秦朝于公元前221年建立之后,只存在了大约十五年”,这种含混的态度很多时候在应对当今政治事务尤其是国际政治事务的时候,确实显得比较乏力。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哲学向来不认可以暴力冲突解决问题,一切的根本还在于君王的道德,不道德的君王会伤害百姓苍生,此时的讨伐是为了苍生的安宁和宇宙的和谐。分析人士预测,朴槿惠偏向于以韩朝对话的方式解决地区冲突。
冯友兰的中国哲学思想在对待政治方面还有待完善,却提供了一种思路。朴槿惠在处理国家事务和外交问题当中,将会以她的“觉解”从文化手段出发处理韩国的经济问题,以一种包容的心态去对待韩朝问题。
一位韩国女总统引发了一轮关于冯友兰和中国哲学的关注,很遗憾,这样的关注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个话题或者这个事件的降温而仅仅成为被一带而过的谈资。
冯友兰,1885-1990,字芝生,河南省唐河县人。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赴美,获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中州大学、广东大学、燕京大学哲学系教授,1928至1952年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1952年起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代表作品有《中国哲学史》、《三松堂自序》、《人生的境界》等。【原标题:冯友兰:韩国女总统的生命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