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回登场的冀德强,跟上回登场的张金伟同在禹州市钧瓷研究所供职。张金伟是所长,冀德强是副所长——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所以赶紧声明:这绝非我的刻意安排,而纯属巧合。
“话说钧瓷人”系列,我只管谋篇布局,遣词造句,至于先写谁,后写谁,这一回写谁,下一回写谁,有太多的偶然因素,绝非本人所能左右。我所依据的亦绝非诸位钧瓷人块头的大小——先国家级大师后省级大师,先所长后副所长。我想我还没这么势利。
我曾在不止一篇文章中提到过冀德强,但是与他缘悭一面,时至今日才得以相见。
也许是因为先前见过冀德强的照片,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我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冀德强与已经在脑子里形成固定印象的冀德强叠加在一起。当然,出入也不是很大,主要是个头儿——由于从照片上无法窥见个头儿,冀德强就没我想象中或者说以为得那么高,再加之人到中年,开始发福,体格便显得有些壮。好在尚未影响到气质和风度。
我说不准一个画油画、玩现代陶艺的人应该具备怎样卓尔不群的气质和风度,或许就应该如冀德强这般衣着随便,不修边幅,松松散散,气定神闲?或许衣服上还应该粘着几块花花绿绿的颜料吧!可惜,冀德强早就没时间画油画了。
终于在墙上觅到一幅冀德强早期的油画作品——《伏虎》。一眼望去,无论伏虎人还是被降伏的老虎,乃至山峦、树木、飞鸟,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中国符号,可以在不计其数的汉画像石上见到。然而构图和表现手法又是抽象的,让我感到陌生之余,自然而然地想起凡·高、莫奈等诸多西方印象派大师……豁然明白了冀德强的师承,抑或说冀德强那些前卫的钧瓷作品从何而来。
观赏冀德强的钧瓷作品,尤其是观赏冀德强早年的钧瓷作品,你首先得有坚强的神经,得随时准备忍受一次次猛烈的视觉冲击,并且强忍住不发问:“这是钧瓷吗?这还叫钧瓷吗?”
当然是钧瓷。不过,是全然陌生的钧瓷,是灌注了西方现代美术观念的钧瓷,是现代陶艺与千年钧瓷杂然相糅、面目一新的钧瓷。
冀德强已经走得很远。
冀德强还能拐回来吗?答案是肯定的,从冀德强近期创作的一批佛像作品中,我清晰地看出他回归的足迹。
不过,这种回归只是文化理念的回归,技术手段仍是现代的,前卫的。
冀德强谦称自己为手艺人:“幼时掐八字,先生曰一生靠手艺吃饭,算是灵验。学了美术专业,干起了钧瓷。自知不成大业,安于做一个本分的手艺人,赚几个钱养家糊口足矣。做瓷、画画、读书,平淡之中求平安。”
我爱读这样的文字。一个几乎跟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应该知道什么文字是好的,耐咀嚼的。我曾拜读过冀德强不少论文——《传统类钧瓷之美与工艺》、《钧窑现代陶艺创作》、《现代钧瓷的门类化发展》,等等。我认为冀德强的文字是好的,耐咀嚼的。
冀德强说他很小就喜欢画画,却道不出受何人影响。也许与他小时候爱看戏、爱看人家画布景有关?冀德强不敢肯定。
而今天冀德强喜欢在他的作品上装饰一些小动物、小昆虫,则显然可以追溯到他儿时。他儿时就喜欢饲养小鸡、小狗、小羊,放羊的时候,手里常拿一个小本子,不停地画,画天上的云彩,画路边的小草,画田埂上的野花。
这种对艺术的天然热爱,对大自然及世间万物的天然兴趣,使得冀德强当年仅仅准备了两个月便考上了周口师专美术系。
在禹州众多的钧瓷大师中,毕业于专业艺术院校,受过正规美术教育的,也许只有冀德强一人。
1989年从周口师专毕业后,冀德强几乎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留在许昌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返回家乡禹州,到神垕陶瓷职业高中做了一名普通美术教师。
学校有一个校办工厂,既烧彩瓷又烧钧瓷。冀德强没事就去那里转,渐渐对钧瓷产生了兴趣,一头扎进高深莫测的钧瓷创作领域,很快便崭露头角,被领导看中,调进刚刚成立的禹州市钧瓷研究所,担任创作室主任,一直工作至今。
快20年了,冀德强感叹。
较之波澜不惊的人生之路,冀德强的钧瓷创新之路要曲折得多。
2000年,冀德强与来自西安的公羊、康宝安,来自山东的李宝恩等几位志趣相投的陶艺家成立了垕土陶艺工作室,开始对现代陶艺如何与钧瓷结合、如何赋予钧瓷一种新的艺术生命进行艰难的探索。冀德强后来把自己这个时期创作的陶艺作品戏称为“胡来”,并写了几行风趣的文字:“自恃一点艺术天赋,不能卖弄,不以为快,久之,醉了、傻了、疯了,胡来一把!君观之,赞也好,笑也好,骂也好,吾皆受之。”
冀德强说那几位来自外地的陶艺家都非常有个性,特别是那个叫公羊的家伙。有一天公羊说:“俺家的老房子塌了。”随后就创作了许多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的房子。
我问公羊现在干什么。
啥也不干。冀德强说。
怎么啥也不干?
就是啥也不干。
整天闲着?
整天闲着。
闲着即无为。难道,无为是艺术家的最高境界?
冀德强也想闲着,可就是闲不下来。他希冀像佛一样静虚,每天看看书,做做东西,过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可就是办不到。除每天到单位上班,处理日常事务外,他还得打理自家窑口,节假日还得往外跑,天南海北地看石窟、石雕、石刻、画像石——光南阳汉画馆他就去了三次之多,并且准备再去。
冀德强喜欢所有起源于民间、原始、自由、鲜活的艺术,而对那些早已程式化、甜得发腻的伪艺术,不屑一顾。
冀德强倾慕汉唐之际那些纯粹活在精神世界里的人。从那些人手中诞生的石雕、石刻、陶瓷,完全是为了精神的需求,几乎看不出技巧在什么地方。
一位外国艺评家在谈及中国唐代雕塑时曾如此喟叹:“中国的三度空间塑造达到如此伟大的成就,我真希望有人告诉我,为什么10世纪以后这种传统就忽然消失了。”
冀德强也希望有人告诉自己。
冀德强正在竭尽全力让汉唐之际那些原始、自由、鲜活的艺术通过钧瓷这个同样古老的瓷种,在自己手中复活。【原标题:德强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