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熠熠,人影徘徊。
田文踱步在屋内,为生命发愁。他问遍了宾客,谁也再无方法。忽的,有一位无本事但会披狗皮盗东西的人,说:“我能拿到那件白色狐皮裘。”
人言:“衣食足而后知荣辱。”生命尚且不保,又怕何偷盗呢?于是一向光明磊落的四君子之一的田文当即就应允了。
于是,门客当夜化装成狗,钻入了秦宫中的仓库,取出献给昭王的那件狐白裘,拿回来献给了昭王的宠妾。宠妾得到后,替田文向昭襄王说情。
昭襄王虽然一时决定杀田文,但毕竟还是顾及到田文的影响,犹豫不决。而这犹豫又恰被田文及时地利用了,于是昭襄王便释放了田文。
田文获释后,便立即乘快车逃离,更换了出境证件,改了姓名逃出城关。夜半时分到了函谷关。此时的昭襄王实在是后悔放出了田文,放虎归山。而再寻找田文时,田文已经逃走了,于是昭襄王就立即派人驾上传车飞奔而去追捕他。
田文一行人到了函谷关,按照关法规定鸡叫时才能放来往客人出关,田文恐怕追兵赶到万分着急。
繁星熠熠,就好像追缉令马不停蹄地猛追而来,白月早牙,好似生命的终结者急急地催促。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的,宾客中有个无本事的人会学鸡叫,他伸长脖子一学鸡叫,附近的鸡也随着一齐叫了起来。
天色昏暗,守关的将士们也有些纳闷,但碍于法令就还是将他们放出了关,而秦国追兵也在不久后追到了函谷关,但早已落在了田文的后面,于是追兵也就只好回去了。
白日中,千里黄云曛,北风吹雁,大雪纷纷。
咸阳宫宣太后宫里,新醅的好酒,绿蚁沫沫,放置在几案之上。红泥小火炉,炙烤着冷气四溢的宫室,分外温暖。
昭襄王毕恭毕敬地站在堂下,等候着母亲的训话。
这宫中,琼花凋谢,寒气逼人,引得昭襄王一身的颤抖。
宣太后看着发抖的昭襄王,默默地道:“有些话,不说开,对我们母子都不好。”
昭襄王一听这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愣。
宣太后接着说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把我和你舅舅,你的两个兄弟都当做敌人。”昭襄王一听这话,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宣太后倒也没有理会昭襄王,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也无可厚非。没错,你舅舅魏冉掌控着大秦的军事力量,你的两个兄弟又时刻伺机而动,你的处境确实非常危险。”
忽的,宣太后脸色一变道:“但是你绝不要把我和他们也列为一党,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的基业。在这个时候,我是不可替代的!你成熟时,能够独立执政时,我就会淡出政权,还政给你。这点,你不要着急。”
昭襄王听罢,脸上确实多了一丝安慰,却又是吞吞吐吐地,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
“呵呵。”宣太后笑了。她带着讽刺轻佻的语气说:“你是想说你成熟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会听一个女人的摆布,放虎归山?”
昭襄王脸色一下变得刷白,再不做声了。
宣太后又正了正嗓子,缓缓地说:“放了就放了吧,田文反正也不是商鞅那块料!”
昭襄王脸色一紫,就听宣太后接着说:“那天的门客是我派去警告你的。你舅舅穰侯魏冉盯上相位多年了,他一但成为丞相就掌控了行政权,如此一来他就会将,军政大权都握于手中!”
“那为何不阻止他?”宣太后一笑道:“第一,他手上有军权,你我都无力反抗。第二,魏冉这个人虽然贪图名利但却有些本事,当相邦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大秦就不能乱,我不会让任何人扰乱大秦的帝业!”
“而如今,你弟弟公子巿取得了魏冉的支持,时刻威胁你,而你唯一能倚仗的人也只有我了!最近,魏冉又提拔了一个叫白起的将军,他也支持公子市,你可要小心了!”
“以后你对你的舅舅要分外尊敬,对两个弟弟要分外爱护。对于他们的轻视要忍得住,而且还要更好地待他们。”
昭襄王听罢,使劲地点了点头,便缓缓起身出去了。
而宣太后却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很明白昭襄王对亲政的渴望,但她认为目前华夏七大国和秦国内部的复杂局面是昭襄王应付不来的,过早地还政,只能害了这个他最看重的儿子。宣太后也在为昭王的亲政创造条件。
她并不是一个恋权的女人,她只是想保证秦国的基本稳定,所以她不得不亲自掌舵,以度过这个危机重重的阶段。
宣太后一直认为昭襄王无法单独压制他的舅舅和弟弟,她还屡次告诫魏冉不要与昭襄王发生冲突。
宫路上,北风凛冽。
宫中旷野,瑟瑟败草枯枝,香魂灭。唯剩枯藤荒草,整整齐齐排列,飘飘翻飞雪。
昭襄王举目望山川,万里秦川尽着素妆,披盖茫茫白色,渐厚重,层层叠叠。昭襄王看着这满眼的萧然,内心却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他心里,已经渐渐地佩服起了自己的母亲。
听了今天母亲的话他才明白,现在的秦国,已经分成了两个集团。一个是自己和母亲,另一个则是以两公子为首的魏冉集团,而母后所提到的那个白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公元前二百九十七年,春日的一天。
春季的香尘被风儿吹得散乱,流水淡淡地洒下秦宫内的山涧,飘飘零零,清清澈澈。而秦昭襄王也被这春景所折服,默默地依栏观赏。
而他的大脑里,却还测度着大秦国内外的形势。
自从那天宣太后找昭襄王谈话之后,昭襄王就密切地注意起了自己的舅舅魏冉和弟弟公子市。他知道,母亲宣太后掌握着大秦的间谍机构,她的话绝对可信。而且通过昭襄王的仔细观察,也的确发现魏冉与公子市来往密切、频繁。
显然,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势力联盟,难以轻易撼动。
而更引起昭襄王注意的则是另一个将军,那个母亲嘴里一带而过的人——白起。
白起,他年轻,军功卓著,在秦军中威望甚高。如果说魏冉一个人难以控制大秦军队的话,那么白起和魏冉加起来就绝对可以操控整个大秦帝国的军队。一旦昭襄王和魏冉、公子市势力撕破脸皮,即便是有大秦法令和虎符的束缚,昭襄王还是难以想象秦军里那些忠实的魏冉和白起信徒们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因此,现在的昭襄王已别无选择,他必须听从母亲的安排,忍辱负重。当然,不幸的生活中也有万幸,那就是昭襄王终于明确了母亲的阵营。
她既不是昭襄王这派的,也绝不是魏冉那派的,她是中立阵营的一员。虽然少一个敌人,不一定能多一个朋友,但在如今这种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宣太后的持中护国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新草萋萋,红花依依,杜鹃在昭襄王耳边轻轻地啼鸣。昭襄王缓步走向宫内,轻松地一笑,豁然地仰靠在了卧榻之上。
他明白,只要宣太后在一天,自己就不会有危机,所以如今看似危机重重的关头实则是平安无虞。而现在,在国内自己的目标应当是为未来的权力决战而积蓄的力量,在国外配合政敌铸就大秦的新辉煌。
毕竟,大秦国的图霸才是他们共同的事业。
正当秦昭襄王漫想盘算着自己国内国外的宏图霸业之时,一个侍从忽然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殿。
见此情形,秦昭襄王不禁眉头一皱。
只见那侍从在昭襄王耳畔耳语了数句,昭襄王脸上不觉一阵红一阵紫。
听着听着,他豁然从卧榻上跃起,大声喝道:“马上封锁秦楚之间的道路。”原来,被昭襄王关押在大秦的楚怀王偷偷地逃出了秦国,并企图回到楚国。
昭襄王知道:一旦楚怀王成功地回到了楚国,再次掌握国政,他就绝对会倾全国之力,报复大秦的一箭之仇。如此一来,大秦之前的弱楚之势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前功尽弃。
而令昭襄王更胆战心惊的则是:如果楚怀王成功地逃回楚国,魏冉、白起和两公子集团便会借此诬蔑昭襄王无能,以此事为借口废掉昭襄王。
到那时,别说是什么皇图霸业,就是生命也难保了。
昭襄王的担心是对的,千里之外的魏冉和两公子等人知道楚怀王逃跑的消息后,微笑着带着一脸的正义极力地渲染、夸张、造谣昭襄王的无能。
对此,昭襄王也只能是默不作声,努力用行动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不仅在秦楚之间的各个要冲都设好了关卡,以拦截楚怀王。他还在秦国内部放置了铺天大网,搜索楚怀王的踪迹。
春日的夜晚,不知不觉匆匆忙忙地下起了雨来,杏花被雨水打击着,在枝头娇艳欲滴。看似温柔的风儿吹过那春雨打在昭襄王的面上,却又是那么的凄寒彻骨。
看着雨中影影绰绰的秦宫,昭襄王松了一口气。
就在今天的黄昏,楚怀王被送回了秦国。
原来楚怀王因秦国实行封锁而无法从秦返回楚国,故而直接绕道赵国。但不曾想赵国因畏惧秦国的实力而不敢接纳他,怀王最终还被赵人送回了秦国。
这件事终是虚惊一场,有惊无险。
冷雨在宫殿里飘摇,洗礼着昭襄王的衣冠,昭襄王被那奇寒打得清醒了许多。他明白:不该再让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来打乱一个活人的计划了!
想到此处,昭襄王不觉嘴角微微一翘。
公元前二百九十六年楚怀王薨,秦国归还了他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