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史书,地处荆襄驿道北口的叶县,夏属豫州,商、周为应侯国。春秋初年,楚灭应置叶邑,这里是叶姓始祖沈诸梁的封地。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昆阳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境内发掘有仰韶文化遗址、秦汉古城遗址、昆阳古战场遗址30多处,明代县衙、金代文庙、叶邑古城等,及2100件弥足珍贵的馆藏文物,无不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演变过的古老文明和悠远的历史。
今叶县所辖,自北而南,有沙河、灰河、澧河、干江河四水东流,山野苍苍,已被人类文明照亮了一万年。禹甸九州,这片土地是连接荆州、豫州的要路通衢。西戎北狄、南楚东鲁,你来我往,山清水媚桑稼好,成为民族大融合的地场。殷取夏而生商,商灭之后周又兴,彼时铁制农具取代了刀耕火种,沟洫纵横,田陌相接,滍水照桑园,活泼又清扬。所以到春秋时会有遗贤长沮、桀溺耦耕于河畔。
古来圣人都是后人捧出来的,想那孔夫子生时,不过一介潦倒书生,为山野隐士长沮、桀溺所不齿,也是平常。你孔老二不是自以为怀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区区一道小河沟,哪深哪浅还用问?高人使小性儿,越发活泼可爱。孔老二最终成了圣人,这件轶闻,得以流传,长沮、桀溺也跟着不朽了。
出县城东北约5公里,有十里铺自然村,出村向北走四五百米就到了沙河岸边。河水清碧两三米深,宽宽荡荡七八十米。右岸二三十亩大一块台地,地中间有座大坟,俗称圣人墓,这块地俗名就叫圣人地。十里铺村一位赵姓村干部告诉笔者,先时坟很大,墓前有一通石碑,清顺治辛丑年(1661年)知县崔赫所立。石碑上刻着“周隐者长沮桀溺墓”。土地联产承包后,被犁地的人越犁越小,石碑也被推倒了,埋进一米多深的壤土下面。过台地西南行三四里,沙河环绕、绿树掩映的大片房舍就是问村,相传是因“子路问津”而得名。
读书人入仕为官,或做幕僚参政,古来已成传统。孔子问政叶公的事发生在衔南接北的叶邑,想来是再平常不过的。遥想当年,孔夫子作为周朝遗民,只记得周时放马南山鼓乐钟鸣社会安稳上下有序的好,所以念念不忘克己复礼,只可惜这不过是读书人的一厢情愿。夫子直到晚年才有些明白,临死前七天他对子贡说了这么一段话: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然而都不能听我的学说。夏朝人死了葬于东阶,周朝人死了葬在西阶,殷商人死了葬于两柱之间。昨晚我梦见我在两柱间坐着祭奠,我先人是殷人。言外之意,不得不承认现实。年轻气盛的孔子死抱着“礼不下庶人”的贵族观念不放,直到晚年选编诗经,才认同了饮食男女的有情民间,使得诗三百不曾漏掉桑间田垄之音。
彼时孔子南来,原本要见楚昭王,未及见,昭王病逝,才转道来叶邑,想通过大权在握的沈诸梁一展襟抱。来时在今洪庄杨乡的洛岗、翟杨过滍水,车陷河中,甚是狼狈。见叶公是大事情,他要束发端冠正衣装。之后在路上又遇见一个老汉,因为偷邻人的羊被儿子告发,狂骂儿子不孝。这件事让持守礼制秩序、亲亲之仁的孔夫子忿忿不平。及至与叶公讨论安邦大计时免不得提及,而法器在握的沈诸梁很不以为然。话不投机,分道扬镳实属正常。后来孔家弟子为泄愤,就编造出叶公好龙的一段寓言,实在小器刻薄。可也因为有了这刻薄,才给高居庙堂的儒家高人平添了烟火味,使之得以生动在尘俗里,今人望之,依然如昨。当年孔子两涉滍水,就留下了溺车、妆头、銮场李、问村、晒书台等地名让后人怀想。
黄柏山,丘起于沙河左岸,不过百余米高的一座孤山,因为孔子曾在山前渡河,又在山下的张村晒过书而闻名天下。今山上有明代的衍庆庵,有元代的朝阳洞、人祖殿。长风吹佳木,庙宇就在山明水秀里,每年农历二月二十五起一天庙会。而张庄南紧挨沙河堤有块裂开的大石头,相传是当年孔夫子晒书的地方。近旁有古庙,毁了。今村人在遗址上又建新庙,五间正殿坐北朝南,还有厢房东西相向,每月农历逢七都有庙会。
其实早在孔夫子到来之前,就已经有圣人来过这里。黄柏山所在的遵化店镇,镇名可以追溯到3000多年前,西周文王去南国宣传王化,曾在这里设台施教,留下了地名和一段史话。作为王化之地,从现今的旧县到汝坟店,不过几十里地,就曾经有过昆阳、叶阳、汝坟三座古县城。历史上滍水曾为汝水支流,水称汝,堤谓坟,置县名汝坟县,村落就名汝坟店,汝坟桥。沧桑里多少人事明艳如花,开向读书人的情怀里,让代代后人缅想不已。
人生苦短,光阴很长。曾经人迹如织的古渡码头、递铺驿站,都已漫漶无迹。就连汝坟店村东北角建成于1933年的卧羊大桥,也在抗日战争中被汤恩伯部炸毁。曾经横卧沙河连接许南公路的11孔青石桥,也只剩桥墩淹在河水里。鲜活在眼前的,已经是车辆往来不息的高速公路桥和铁路桥,是新兴集约农业的宏阔广大了。当然,仍然有三两只鹰船漂在河面上,如同一帧古画。还有农家养在杨树林下的几千只蛋鸭,还有灯笼一样挂满林的柿子。(曲令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