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大楼。本报记者 颜维琦摄
【口述史·留住历史记忆】
以一座建筑见证一座城市的历史变迁,作家陈丹燕钟爱用这样的方式为城市留下记忆。两年前,她和徐汇区湖南路街道一起,决定开启一项富有挑战的工作——记录一座百年大楼的口述史。这一次,镜头对准的是生活在武康大楼里的人们。“我们想要寻找老房子的灵魂,在它消失以前,把它固定下来。”陈丹燕说。这部具有电影胶片像素的口述历史实录新近完成,藏在大楼深处的故事,随着居民或愉快或痛苦的叙述慢慢展开。
武康大楼坐落在上海天平路、余庆路、兴国路、武康路和淮海中路的交界处,由于武康路和淮海路的夹角小于30度,使得它有着一艘起航巨轮般的独特造型。这幢法国文艺复兴式风格的建筑始建于1924年,由旅居上海的著名建筑设计师邬达克设计,是上海第一座外廊式公寓大楼。二战时期被称为诺曼底公寓。在外人看来,它曾是老上海文化名流的聚集地,神秘而美丽。赵丹、王人美、秦怡、孙道临、王文娟等曾先后入住这里。对于居住在大楼里的人来说,大楼是他们的生活空间和精神寄托,勾连着个人与时代相连的日常生活。
从139户现居武康大楼的居民和大楼日常管理者中,首批落实了12位采访对象,然后一户户走进去。“走进他们家中,我们听到的可能是温暖的回忆,也可能是被揭开的伤疤。”口述历史项目专家组牵头人、上海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驻会委员、原文新报业集团社长陈保平说。在选择入户采访对象时,陈保平和团队专家认为,武康大楼历史是由不同历史时期组成的,既要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亲历者,也要兼顾不同身份。有些采访对象是享受了政府福利分配,有些采访对象是特殊历史时期换房子换进来的,还有人是以纯市场化的方式租住到武康大楼。陈丹燕也一再提醒大家:“我们要采访居民和建筑的关系,这个关系是跟建筑的变化和居民个人生活的变化有关联的。”
“2015年6月12日下午,我们和武康大楼的居民代表们第一次正式坐了下来。他们中不少人后来成了我们的采访对象。但当时大家只是围着居委会的一张大桌子,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自己知道的武康大楼的历史,举荐着自己认为最能讲清楚武康大楼事情的人。”口述史团队成员、《萌芽》杂志社编辑吕正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以及此后遇到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故事。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住在这里,记得小时候大楼下面有一个半圆形围廊,围廊里有很多小摊,吃的玩的都有,问父亲要些钱,买个游戏棒就能玩好一阵子。”在这里住了60多年的居民周先生想起儿时的情景。然而回忆里并不完全是快乐,“武康大楼曾经有过一个别名,‘上海跳水池’,知道这些的人或许并不多”。在特殊年代,武康大楼是当时上海西区屈指可数的高层建筑,一些人登上武康大楼,从高处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周先生曾目睹自己的邻居走上了不归路。
陈保平在采访提纲里还设定了一道“必问题”,请采访对象讲讲自己与大楼里文化名人有没有交往,会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有的采访对象与文化名人做了隔壁邻居,彼此照应已是日常,也不乏互为师友的。即使在“文革”年代,大家也会彼此打个招呼。在武康大楼度过童年的林江鸿,回忆了他与孙道临的“交集”。当年,红卫兵常去孙道临家里“溜达”。作为楼里的孩子,他也有了凑热闹的机会。孙道临那时蓄着胡子,推一个破自行车进进出出。电影《南征北战》公映后,楼里的小孩们与孙道临打招呼,会打趣地用一句“流行语”,就是电影《南征北战》的台词:“上级的意图是?”
“我想,我们企图采集的武康大楼的历史,不仅要有过去时光的风花雪月,那是大家想象得到的,也必须要有时代变迁留下的斑驳,那是大家想象不到的。”吕正说。
为何要记录一幢建筑里居民的口述史?“归根到底就是对这个城市的一点爱和痴迷。”陈丹燕说,“整个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这个城市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未免太遗憾了。湖南社区历经百年风雨,仍然能够保持它的优雅和精致,非常不容易。”陈丹燕的打算是,武康大楼居民口述史全部完成后,想把这些珍贵的资料放到湖南路街道社区学校。就像大英图书馆一样,每个人进去以后,拿个耳机想听谁的就听谁的。
“历史的文脉和记忆,说说容易,但如果不做就难以传承。”湖南路街道办事处主任李侃说,接下来,还会做一个家族、一条弄堂、一条马路的口述史,“文化是在个人的今昔之间,在社会的世代之间,由个体形成集体而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