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里的句子:“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长江在风雨飘摇的年代流经武昌和汉阳段,依旧唱着雄浑激越的长调。原以为龟蛇只是江边上的两座山,扼守着一江怒涛湍流东下。后来得知,龟蛇还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一个意象,这就是玄武。龟蛇合体的玄武灵动地游走在朔风凛冽却不乏粗犷之美的北方平原,也游走在每一个夏夜纤云不挂的星空。在星象中,玄武统领着二十八个星宿里的七个,分别是:斗、牛、女、虚、危、室、壁,我们常说的北斗和牛郎织女都在其中。玄武是农耕和游牧过渡带的生民们心目中的图腾。
在皇家的眼里,玄武也是吉祥的符号,或者说是一种江山永固的征兆。唐代的长安城有两个玄武门,一个是大内太极宫的正北门,另一个是大明宫的正北门。唐朝初年的“玄武门之变”,发生于太极宫的北门。李世民领兵设伏于玄武门内,当太子李建成策马上朝途经此处时,被李世民一箭封喉,跟随太子的齐王李元吉一并遭屠戮。玄武实在是李世民的幸运星宿。他在威权面前坦露的天性不是暴殄天物,而是手足相残,他的无情和噬血所产生的震慑也及于他的父亲高祖李渊,“玄武门之变”去日无多,李渊就将来之不易的皇位拱手相让,李世民顺理成章做了天子。
紧邻太极宫的南边有个皇城,皇城的正南门称作朱雀门,朱雀和玄武一样,同样是古代的神兽,在天上有自己的星宿。读美国人薛爱华的《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用西方人的价值尺度去丈量一只东方神鸟的飞行半径,无论获得的数据还是为丈量付出的劳作,都因为神秘而显得扑朔迷离。
北方草原上的帐篷和沙漠里的驼队在同一片夕阳下都泛着微黄的光亮,戍守烽火台上的士兵度一曲长箫聊慰一颗孤寂的心。而此时被燕赵悲歌之士称作南方的长江流域,夹带着泥沙的秋水正自西往东缓缓流淌,江岸上的枫叶与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一样红得耀眼。不过,与荆楚大地隔着五岭的岭南地区,却是另一番景象。风暴过后的香蕉林和甘蔗田一片狼迹,曾经姹紫嫣红开遍的草地和山腰上的修竹茂林也变得伤痕累累。远渡迢递关山的候鸟依旧在天上飞,凄楚的鸣叫宣泄着找不到栖息枝桠的无奈和彷徨。然而丛林中有一种火色鸟却转跳自如,飞行从容。它们的鸣啭使空气变得清新,飞行轨迹构成的弧线极富美感。它们是南方的精灵。
后来这种火色鸟被赋予文化人类学的意义,成了朱雀。再后来朱雀统领的星宿在南方的夜空熠熠生辉。几乎没有人知道,美丽的珊瑚和莹莹发光的珍珠都是因为过度沉迷倒映水面的星空而潜入海底的。那种颇具爱情象征意义的红豆则不然,红豆总是依傍着竹篱茅舍的农户和红衣村姑而春荣秋枯。实际上红衣村姑是朱雀的化身。
长安教坊里乐师演奏的锦瑟和艺妓跳的胡旋舞,都凝固成莫高窟壁上的画图;行吟诗人在枵腹敝衣的羁旅生涯中常常走过落英缤纷的乡村小路。你可以想象,从玄武到朱雀,是皇家禁地一次适意的慢步,是罪臣谪贬途中一段艰辛的里程,也许是你某个情绪落寞的晚上跨越浩瀚银河的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