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流行时文和快餐阅读代替经过历史检验的经典作品,已经成为今天必须正视的文化现象
新学期开学之际,传来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编初中一年级语文教材删除了鲁迅《风筝》的消息。“去鲁”是近年来新编教材的旧话题了,但是,依然引起公众的关注。
为何要“去鲁”呢?综合教材编辑、出版方和一些受访教师的言论,理由有两点:其一,在国内中学教材中长期“一家独大”的鲁迅文章,是阅读贫乏时代的选择,现在之所以压缩鲁迅文章的篇目,是为了及时追踪新人新作,给时新作家的文章及时入选教材挪地方;其二,鲁迅的文章对中学生来说,过于深刻,甚至过于沉重,教师难教,学生难学,“不接地气”,以更适合中学生阅读兴趣的新人新作替换鲁迅文章,就是为了新编教材“更接地气”、更“大众化”。
文章代有不同,教材编选因时变更,这无可厚非;所谓因材施教,编选教材要针对受教育者的接受能力,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为了标榜求新而“以新去旧”,为了迎合学生而“从浅避深”,真的是语文教材“新编”的当然准则吗?
语文教材范文的编选,是文学作品经典的编选。编选的基本准则,用主编了中国第一部文学总集《昭明文选》的梁朝文学家萧统的话说,“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即入选文章当以思想性和文学性两者为胜。鲁迅的《风筝》,写他少年时代粗暴地撕毁了小弟偷偷自制的风筝,以惩罚小弟的“没出息”和表现为兄的“强胜”;而到中年之后,他突然明白“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他少年时的做法是对小弟的“精神的虐杀”。然而,中年的鲁迅,面对同样已到中年的小弟,已经没有办法“补过”了,最令他自责而难以解脱的是,当他终于有机会向小弟叙说这件少年往事时,小弟却“什么也不记得了”。鲁迅不可解脱的深痛,不是他曾经对小弟的粗暴,而是这粗暴施行于小弟永逝不回的童年——因此是得不到宽恕的。可以说,《风筝》用一个亲情的故事,揭示了一个深于亲情的人生哲理:关爱必须从理解开始,因为生命的历程不会在时间中重复。姑且不论文章的思想性,单就语言艺术而言,《风筝》文字自然贴切而遒劲醇厚,并非艰涩到不可为初中生所接受。儿童文学作家、北京大学教授曹文轩说:“我小学五年级时,没什么书好看,只有读鲁迅作品的单行本,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初中时达到痴迷程度。我们那个时候能读懂,现在的孩子就读不懂了?难道大家的阅读能力退化了?”曹文轩的质问值得我们警觉。
前些日子某出版社在网络上做的阅读调查显示,四大名著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四大名著没变,变的是读者。不同时代培养不同的读者,而不同读者也能培养不同时代的文学和文化。当下阅读之“轻”,从各类畅销书排行榜的榜单即可看出。和“去鲁”一样,大家纷纷扛出了“大众化”的大旗,似乎大众化就是选择自由,大众化和读经典“势不两立”。这种对大众化的误解一再发生,以致我们拱手让出了文化传承和文化提升的机会。大众化是多元文化的并存,娱乐和求知并重,文化产品追求大众化,并不意味着俯就和迁就,而是在形式上“明白晓畅”,在内容上“表达主流价值”,满足大众的需要并能提升大众的修养。文化市场是大众文化消费的供货方,更是精神与修养的培育场,这两个功能不是相互对立,甚至是替换、驱逐,恰恰相反,是可以并且有必要和谐共存。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不仅因为它们是大师天才之作,还因为它们作为民族乃至人类文化的精神历史结晶,是经过历史淘漉的人类精神创造,具有深刻的文化建构力和深远的精神影响力。流行阅读、快餐阅读的风气之下,用流行时文代替经过历时检验的经典作品,“请走”经典,已经成为今天必须正视的文化现象。别的不说,经典阅读的缺失正在导致国民阅读力和语言表达力的退化。以老师难教、学生难懂为由,把鲁迅“请走”,正是当前社会过度娱乐化、大众阅读过度浅表化的反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作教师的职责,就是要通过传授新知识、解除疑问迷惑,提高学生的认知水平和思考能力,拓展其视野,提升其精神。“去鲁”以“去经典”迎合学生“兴趣”和“接受力”,其实是放弃了教育的提升功能。编教材就是要注重经典。不教经典,何成教材?如果教材的编选以学生的兴趣为导向,而教师的教学以学生既有知识为水准,那么何谈教育学生和提升学生?从小学升到中学,本是儿童步入少年,向社会开启心灵的时机,范文的选择,应当给学生一个跨入心智新阶段的启示。这个原则恐怕不能因为“创新”而丢弃。何况,“去经典”带来的阅读转变,丝毫不意味着创新和创造。 (徐鹏飞)(原标题:中学课本删除鲁迅文章 大众阅读浅表化现象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