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莲仕女 张大千/作 中国嘉德供图
自古以来,罗绮就深受人们喜爱,被广泛用于制作衣、被、鞋、帽、巾、带、帐、旗等,也用于车子和房屋的装饰,对人们的生活和审美,都有着深远影响。
但是,罗绮惊艳出场的空间几乎都在城市里,甚至作为城市繁荣的符号被广泛使用。贺铸《水调歌头·彼美吴姝唱》词写道:“千坊万井,斜桥曲水小轩窗。缥缈关山台观,罗绮云烟相半。”万俟咏《安平乐慢·瑞日初迟》词写道:“有十里笙歌,万家罗绮,身世疑在仙乡。”丘崈《洞仙歌·江城梅柳》词写道:“见九衢、车马流水如龙,喧笑语,罗绮香尘载路。”这些词句写出了城市的热闹和繁华,罗绮意象于有功焉。
当然,最有名的是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一词。其中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句子。尽管罗大经《鹤林玉露》中说,金主完颜亮欣然有慕于该词所描绘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但不容否认的是,这首词中的“珠玑”和“罗绮”却是杭州城富庶繁华的标志。沈祖棻先生曾敏锐地指出,在城市诸多物品中,“只拈出珠宝众多和服装精美两点,来形容这个消费城市的特色,其余自可想见”。
罗绮穿在女性身上,就成为了城市一道靓丽的风景,不过只在元夜和春游两个特殊的场合,才有着高度集中的反映。
根据传统习俗,元宵之夜都要张灯结彩,以示庆贺。女性难以拒绝这种火树银花的诱惑,纷纷走出闺阁阃帷,成为夜游一族。沈佺期《夜游》诗中说:“今夕重门启,游春得夜芳”“管弦遥辨曲,罗绮暗闻香。”张萧远《观灯》一诗道:“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土香。”赵以夫《汉宫春》词写道:“今夕偶无风雨,便满城箫鼓,来往纷纷。鳌山宝灯照夜,罗绮千门。”夜游观灯的女性,身着罗绮,为城市夜景增色不少,所以文人从香与色两方面多有描绘。
春天气温回暖,山明水秀,蛰伏了一冬的人们,热衷于以春游的方式来纾解胸中的积郁,身着罗绮徜徉郊野的女士无疑备受关注。如杜甫的《丽人行》诗中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诗中的丽人,乃是杨贵妃的姐姐们,她们穿着罗绮、佩着金孔雀、银麒麟,着装和配饰的奢华,凸显了她们身份的高贵。章碣《曲江》诗写道:“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歌占麦畦。”春天的曲江,道路上甚至连麦地上都满是身穿罗绮的女性,她们吹笙唱歌,热闹非凡。韩偓《御制春游长句》中说:“马嘶广陌贪新草,人醉花堤怕夕阳。比屋管弦呈妙曲,连营罗绮斗时妆。”在韩偓笔下,女士们把穿着罗绮春游,作为一个争妍斗艳、竞相比美的盛会。
需要指出的是,罗绮虽然出现在城市,却来自于乡村。乡村社会男耕女织,罗绮由默默无闻的乡村女子织就,却在城市社会中使用,以致乡村女子“蓬门未识罗绮香”。王周《采桑女》写道:“渡水采桑归,蚕老催上机。扎扎得盈尺,轻素何人衣。”乡村采桑女辛苦织就的绫罗,不知道会被什么人所穿,诗歌给人想象的空间很大。张俞《蚕妇》一诗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城市人无须养蚕却遍身罗绮,辛勤纺织的蚕妇反而穿不上,诗歌除了对比,还隐含着一种控诉的意味。通过贸易,乡村织就的罗绮可被输往城市;而更有甚者,则是通过横征暴敛掠夺罗致。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说:“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诗歌直言不讳地指出,朝廷所赐罗帛乃是剥夺聚敛得来的。
张爱玲曾说,不圆满的生命如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罗绮色泽鲜明,质地柔软,虽然产自乡村,却成为了城市的符号。这种吊诡,是不是意味着华美的罗绮上,也爬满了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