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刘瑾伏法,凌迟处死。李梦阳获得昭雪,起用为江西提学副使。然而官场的风气依然如故,像他这样锋芒毕露的风格,很难适应腐败的官场氛围,几个回合下来,终于落得“冠带闲住”的下场。
樊树志
弘治、正德年间蜚声文坛的李梦阳,其文章被张岱誉为“出风入雅,凤娇龙变”,是当时名扬天下的“七才子”之一。《明史·文苑传》如此赞扬他:“梦阳才思雄鸷,卓然以复古自命。弘治时宰相(引者按:应为内阁首辅)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独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与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璘、陈沂、郑善夫、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又与景明、祯卿、贡、海、九思、王廷相号‘七才子’,皆卑视一世,而梦阳尤甚。”
“卑视一世”是他的特点,文学上如此,政治上也是如此,狂放高傲,无所顾忌。正如张岱《石匮书·文苑列传》所说:“与同时者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而梦阳更以气节奕奕诸郎间。”确实,和其他才子相比,他真的“气节奕奕”。仕途生涯中,有两件大事充分显示了他的这种疾恶如仇的品格。
弘治六年得中进士后,李梦阳出任户部主事,以后晋升为户部郎中。弘治十八年他做了一件轰动一时的事情——“应诏上书”。这篇长达五千言的《应诏上书稿》的格调,和后来海瑞的《治安疏》一样,都模仿贾谊的《论时政疏》,不遗余力地抨击时弊。他把奏疏的要点概括为二病、三害、六渐。惹来麻烦的是“六渐”中的“贵戚骄恣之渐”,涉及最为敏感的焦点——皇后张氏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骄纵犯法”之事:“陛下至亲莫如寿宁侯,所宜保全而使之安者亦莫如寿宁侯……今寿宁侯招纳无赖,罔利而贼民,白夺人田土,擅拆人房屋,强掳人子女,开张店房,要截商货,而又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虎翼……臣窃以为宜及今慎其礼防,则所以厚张氏者至矣。”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一贯骄恣横暴的寿宁侯张鹤龄全力反扑,在辩解奏疏中,抓住“则所以厚张氏者至矣”一句,诋毁李梦阳“称皇后曰‘氏’”,是“谤讪母后”,罪当斩首。张皇后的母亲金夫人亲自出动,到皇帝面前哭诉,请求把李梦阳逮捕法办。
孝宗皇帝和他的父亲截然不同,是一个少见的明君,颇为赞同李梦阳的看法。为了堵塞金夫人的口,不得不把李梦阳关入锦衣卫诏狱,然后向内阁大学士们征询意见:如何看待李梦阳上书言事?内阁首辅刘健认为是“小臣狂妄”;内阁次辅谢迁认为是“赤心为国”。他倾向于谢迁的意见,一个月以后,就在锦衣卫镇抚司的请示报告上批示:“令复职。”把李梦阳官复原职,仅仅扣罚三个月俸禄了事。金夫人和寿宁侯极为不满,依然抓住“张氏”二字不放,请求皇上严惩,孝宗拍案而起,厉声回答:“张氏者概举之称,岂一门皆‘后’耶?”把他们驳得哑口无言。据陈建《皇明从信录》记载,事后他和兵部尚书刘大夏谈起此事,一语道破:“梦阳本内事关戚畹,且语言狂妄,朕不得已而下之狱。镇抚司本上,朕试问左右,当作何批?一人曰:‘此人狂妄,宜付锦衣卫挞以释之。’朕揣知此辈意,欲得旨下,便令重责致其死,以快宫中之怒,使朕受杀直臣之名,左右不忠如此!朕所以令释复职,更不令法司拟罪也。”在孝宗心目中,李梦阳是一个难得的“直臣”,他不愿意为了满足外戚的愿望而枉杀一名“直臣”。为此,他在南宫宴请张皇后和金夫人、寿宁侯,单独与寿宁侯交谈,寿宁侯张鹤龄听了皇上的训诫,脱帽叩头不已,从此稍稍敛迹。有一天,李梦阳路遇寿宁侯,当街数落他的罪恶,竟然举鞭把他的两个门牙击落。寿宁侯鉴于日前皇上的训诫,只得隐忍。所以张岱称赞他“气节奕奕”。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六日,三十六岁的孝宗病危,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来到乾清宫寝殿,跪在御榻前听皇上托孤。孝宗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朱厚照自幼喜好逸乐,将来必定“纵欲败度”,对三位大学士说:“东宫(太子)聪明,但年幼,好逸乐,先生每勤请他出来,读些书,辅他做个好人。”次日,孝宗驾崩,十八日,十五岁的朱厚照即位,就是明武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