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太康,和相邻的淮阳、鹿邑、杞县等几个县,都有个与其说是风俗不如说是规矩的习惯:大年初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必给父母拿两个大馍。因了这个习惯,这一带谁家生了小孩儿,别人问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时,要是生的男孩儿呢,因为“小鸡鸡”的缘故,主人会回答“生了个带把儿的”,要是女孩儿呢,则回答“生了个大馍”。
大馍形似倒扣的铁锅,色白而已。有多大呢?底盘若海碗粗。两个大馍,论重量,差不多有一斤了。过年为啥要给娘家爹娘拿大馍,始于何时,我还真的求证过,专门扒拉了县志,但没有记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上边儿为了抢救文化遗产,要求各县都要搜集、出版当地的民间故事、歌谣、谚语“三套集成”,我专门找文化馆的老师借来“集成”,也没找到答案。另外,拿大馍的习惯,不知从哪个年月起,演变成了凡是亲戚家有长辈,不管是叫姨叫姑叫舅还是叫啥,过年走亲戚,都必须拿大馍,而且必须成双。
是的,必须。从小时候到现在,在我看来,大馍是一种礼节,是一种威仪——不仅仅是恭敬,绝对是百姓人家的一种威仪。记得有一年,我姑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踏着雪后的泥泞走了二十几里,挎着篮子来我家走亲戚,吃罢午饭,留篮子(留年礼)时,我妈,也就是表弟的妗子,发现篮子里竟然没大馍,顿时气得脸色都变了。我爸得知,当时就要给表弟吃带把子烧饼(耳光)。表弟知道坏大事了,急得要跪下求饶,后来我说情,我爸才允许以次日专门送来了事。这种故事,当地许多人家都有过。忘记拿啥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忘拿了大馍。
对拿大馍这个文化现象,我琢磨了好多年,揣度它开始的时候,可能仅仅是为了让长辈填饱肚子,最后,才升格为威仪。为啥这么说呢?
姥姥随我家生活,再加上我爸妈众多的侄甥,所以,打我记事起,我家收的大馍在亲戚中就最多。大馍中隐藏了好多秘密,这秘密是姥姥发现的。粮票时代的上世纪70年代,每每在亲戚走了之后,姥姥看着装满几个大瓦盆的大馍,总是一副很满足的模样。不过,姥姥会将大馍分开存放,她指着一对大馍说,这是谁谁家拿的,他家最穷,外层是白面,里面一准儿是红薯块儿,为了够重量,还故意不蒸熟,要先吃,免得发酸;又指着另一家的大馍说,这一家穷得不很,外面是白面,里面是高粱面或者玉米面;最后,老人家会指着仅有的几个大馍,说:“这是城里亲戚拿的,都是纯好面的,留到最后吃,你是男孩儿,姥姥让你多吃点儿……”
姥姥的判断从没错过。但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她的判断失灵了,拿来的大馍一色的是白面。后来,变成了大馍状的面包。再后来,过了正月十五,大馍还没动一个,姥姥只得把发霉了的大馍做成酱,腌咸菜。
如今,姥姥已去世多年。每每过年时,我总还能想起这些往事。一次我想,拿大馍既已仅剩形式,何不废了它?一说,父亲朝我直瞪眼。
今年过年,我的姐妹们依然会给父母拿大馍。若干年后,我的“大馍”会不会继承这个传统呢?还真难说。(原标题:探访河南太康春节习俗——大馍 百姓人家的一种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