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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州,71岁的老人连德林,50年来坚持搜集中原歌谣,目前有1000多首。7月20日,他告诉记者,经过近半年的努力,他基本上完成了中原歌谣的整理工作,准备由郑州市二七区文化馆向有关部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
是什么样的情结让连德林如此钟情中原歌谣?他又是如何坚持50年搜集不辍?传统的中原歌谣还能传唱下去吗?近日,记者对连德林进行了走访。
花儿红,鸟儿叫,大树底下把绳跳。双脚跳,单脚跳,脚步越跳越灵巧。你也跳,我也跳,一个挨着一个跳。挺起胸,直起腰,两眼平视防摔跤。脚要轻,莫抬高,编个花儿大家瞧。这是一首中原地区的传统歌谣,描述了跳绳的技巧、方法和欢快的情趣。像这样的中原歌谣,在71岁老人连德林的家里,还有1000多首,是他50年来精心从河南省内的民间搜集而来。在连德林的家里,老人讲述了他搜集歌谣的故事。
回忆难忘小姑唱的歌谣
连德林出生在郑州市十八里河镇连家村,他的奶奶和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剪纸巧手,十里八乡的姑娘和媳妇当年为了学剪纸,都会慕名到他家上门学艺。他还有5个姑姑,每个姑姑因为经常与同龄的妇女扎堆洗衣服、刺绣,互相学会了不少民间歌谣,每次到他家,都会把这些歌谣教给童年的他。
耳濡目染之下,连德林也学会了剪纸,几十年来,一双男儿手从未离开过冰冷的剪刀,使他后来成为河南省数一数二的剪纸大师,于199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而那些童年时代听到的歌谣,又让他神往,至今他仍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1942年郑州闹荒灾,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最小的姑姑被送到几十里外的祭城给人家当童养媳,人家给的彩礼就是几斤黄豆。”连德林说,他的小姑过得并不幸福,每次回娘家都是泪水涟涟,他去看小姑,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就给他唱《小包袱》:
小包袱,圆又圆,挟起包袱走河南。
河南妞,好打扮,黑单裤,蓝布衫。
手里拿的芭蕉扇,走一走,扇一扇。
看不东,看不西,只见小燕在前飞。
小燕小燕等等我,咱俩路上比公婆,你的公婆对你好,我的公婆打死我。怨俺爹,怨俺娘,还怨媒人嘴头长,贪财推俺入虎口,俺这一辈难抬头。小姑的不幸遭遇和这首歌谣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以至于20岁那年,他从部队转业到郑州铁路局文化宫后,一想起旧社会的“包办婚姻”给妇女带来的灾难就愤愤不平。与此同时,那一首首童年时学会的民间歌谣仍让他难以忘怀,加上便利的工作条件,连德林萌发了搜集民间歌谣的想法。
搜集借助职业优势搞“兼职”
对于40岁以上的人来说,看露天电影曾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回忆。对于喜欢看电影的孩子们来说,电影放映员无疑是他们那个年代最羡慕的职业。
连德林从部队转业到郑州铁路局文化宫后,干的就是电影放映员工作。他常年奔波在郑州铁路局所辖的站段,东至商丘,西到三门峡,北上安阳,南下漯河,把一部部电影带给在基层工作的铁路职工们观看。
“我们一般是乘火车上午赶到某一个站段,而放电影又是在晚上,有的时候还要连放好几个晚上,然后再到下一个站段去。自从有了搜集民间歌谣的想法后,我就利用这空余的时间,到附近的农村转上一转,听路边的说书人说上一段书,看当地的戏班子唱戏,问玩耍的孩子们都知道哪些歌谣。”连德林说,他有时是步行走街串巷,有时是借辆自行车跑得更远一些,每搜集到一首歌谣,就如获至宝,不但要记录下来,还要背得滚瓜烂熟。“有时趁电影还没有开演,我会把学到的歌谣教给等待看电影的孩子们,由他们在当地传唱。”
“火车头,冒白烟,铁路两边栽线杆。电线杆,铁丝拧,上边挂着白瓷瓶。白瓷瓶,口朝下,北京南京打电话。北京打,南京听,东洋来了鬼子兵。鬼子兵,犯中华,逢村烧房见人杀。三光政策真凶残,咱们奋起保中原。中原人,不可欺,明里暗里打游击。游击战,麻雀战,日本鬼子要完蛋。赶快收复山河土,欢庆胜利‘八·一五’。”
这首歌谣连德林给起了个名字,叫《欢庆胜利“八·一五”》,是他当年在荥阳车站放电影时从一群孩子口中学会的,因为那个年代放映抗战题材的电影比较多,比如《平原游击队》、《地雷战》、《铁道游击队》等,他有一段时间就特别留心抗战歌谣,先后搜集了《抗战人儿美名传》:石榴花,满地红,一劝我郎去当兵,当兵为的打鬼子,保卫家乡老百姓……《鬼子汉奸齐完蛋》:鬼子逼咱上前线,咱们携手走在前,走到半路齐下手,先杀带路翻译官。《鬼子魂吓掉》:一过陇海道,鬼子魂吓掉。吃饭怕肠烂,喝水有尿臊。
就这样,连德林在铁路沿线把一首首民间歌谣收入囊中,直到多年后从铁路部门退休。
收获50年来搜集歌谣千余首
采访中,记者从熟悉连德林的人中了解到,他是一位闲不住的老人,除了用手中的剪刀剪出一幅幅剪纸作品并把剪纸艺术传授给更多的人外,他乐此不疲的仍是搜集中原的歌谣。
在连德林的家里,记者看到了4大本志书,分别是《郑州铁路局工人文化宫史志》、《十八里河村志》、《十八里河镇志》、《南五里堡村志》。他告诉记者,退休之前因单位领导知道他爱写文章,也经常在报刊上发表,就让他承担编纂《郑州铁路局工人文化宫史志》。退休后,他老家的村里想编村志又找到了他,接着是镇上和邻近的南五里堡村。这些编纂工作无疑又给他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使他搜集到了更多的歌谣,结识了一批民间歌谣的传播者。
“十八里河镇十里铺村的魏湘云出生于1916年,我在1999年编镇志的时候曾采访过她,虽说当时都是80多岁的人了,仍口齿伶俐,对过去所学的歌谣能一字一段地从头说到尾,村上人听她哼曲儿是一种美的享受,像《十二对纱灯》、《十二月戏小唱》,就是她的代表歌谣。”连德林说着,哼起了魏湘云教他的《十二月戏小唱》:正月唱个正月正,白马银铃小罗成;一十二岁骑战马,夜打登州救秦琼。二月唱个龙抬头,七狼八虎闯幽州;杨家出力保大宋,老将舍子尸难收……歌谣唱的多是我国古代的大英雄,如关云长、薛平贵、伍子胥等。
在编纂《南五里堡村志》时,连德林又接触到87岁的李秀英老人,她不但是能剪花样会刺绣的高手,还能说唱许多民间歌谣和故事,其中,有歌谣《纺棉歌》、《弹花歌》等,收入到村志中的《子孝母贤曲》就是她晚年常哼唱的一支劝世良言曲:八十老母进花园,老年观花思少年;好花能有几时开,人的年岁不等闲。儿见老母犯思念,慰劝母亲心放宽;母在儿女尽孝心,身后之事备齐全……
正是长期沉湎于编志之中,连德林积累的中原歌谣越来越多。他告诉记者,从目前他整理的情况来看,已有1000多首。
对话古稀老人情系歌谣
记者:连老师,民间歌谣和歌曲有何区别?
连德林:能谱成曲可以唱的一般称为歌曲,不能谱成曲只说不唱的叫歌谣或哼曲儿。
记者:民间歌谣又是如何创作的?是怎么传唱下来的?
连德林:有的是根据说书的、唱戏的内容加工而成,有的是群众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创作出来的。歌谣的传播者应首推妇女和儿童。旧时,农村妇女大都利用织布、纺棉花、做针线活的机会,围坐在一起,你说一个,她哼一个,互相学习,回家后再教给孩子们,就传唱开来。
记者:歌谣是不是都有一定的时代背景?或者说因某件事而引发?
连德林:对,时代背景都很强的,拿我们熟知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实行的“包田到户”政策来说,我们村的村民是这样编的:责任田,增了产,家里三年三大变。一年不愁吃和穿,二年余粮又存钱。三年家里添彩电,真是吃了定心丸。
还有不少歌谣的背景都有一个故事,比如在郑州地区流传很广的《陀螺歌》,咱郑州人都把陀螺叫“地溜”,因为玩时它是在地上旋转的,这项体育运动就出自古代的宫廷。相传,古代有一个被立为太子的少年,在太监的呵护下,整天在皇宫内嬉戏玩耍。太子玩腻了宫内所有的玩具后,就纠缠太监找新的玩。一次,太监正为太子的事为难,正巧御膳房里扔出一个糠萝卜的下半截,糠萝卜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太监正在气头上,见状又用脚踢了一下,萝卜在远处立着又转好几圈。太监眼前一亮,回过神来拿着半截萝卜,又用刀稍加削饰,就引着太子踢着玩。开始用脚踢时转的时间短,太子玩得不过瘾,又改为用布条拧成鞭子抽打。萝卜很快玩坏了,太监就按此形状用木棍刻了一个木头的。后来,这种游戏就传到了民间,成为一种久玩不衰的儿童游戏,并被孩子们编成了歌谣:“地溜圆,地溜转,鞭他溜,打着玩。你也玩,我也玩,一玩玩到金銮殿。金銮殿,坐朝廷,咱跟朝廷称弟兄……”充分体现了天真活泼、浪漫幽默的儿童心理。
记者:你搜集的中原歌谣主要包括哪些内容?
连德林:那就太丰富了,有传统歌谣,也有现代歌谣,但以传统居多,有诀术歌,比如“椿树椿树你为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做架梁,我长高来穿衣裳”;有节令歌:“……六月小暑连大暑,农夫锄禾日当午,汗水点点入田地,当知粒粒皆辛苦”;有礼俗歌:“此花富贵庭院栽,八洞神仙下凡来,十八罗汉来敬酒,麻姑献寿来瑶台”,是给老人生日时唱的;有祭祀歌:“顶簸箕,披蓑衣,叫龙王,下大雨,下透雨,众人祭,再给你唱三天戏”;有妇女受苦歌:“童养媳,真是惨,不叫吃来不叫穿,一天婆婆打三遍,不准哭来不准喊”;有儿童歌谣,又分游戏儿歌,像《陀螺歌》、《跳绳歌》,还有教诲儿歌:“正月迎春花儿开,二月红杏出墙来……十一月水仙案头摆,十二月腊梅雪中香”,通过这首《十二月花歌》让儿童知道了很多花的知识。
另外,还包括叙事歌、剪纸歌、杂歌等。杂歌就更多了,多是一些很有趣的事儿,比如对老鼠的描述就有不少:“油一缸,豆一筐,老鼠闻着豆油香……脚一滑,身也晃,扑通一声掉进缸”;“小老鼠,真可气,偷嘴吃,咬家具,吃了俺的米面面,咬坏俺的崭新衣”。
记者:有没有关于爱情的歌谣?
连德林:我搜集的各类歌谣中,情歌的数量最多,我把它们分为表达互相爱慕歌、离别相思歌、对爱情忠贞不移歌和新爱情歌。“晚上做梦喜悠悠,梦见情哥接俺走;五更鸡叫惊梦破,眼泪流湿花枕头”。“天上下雨又打雷,一日望郎多少回,路边石头望成人,负心男儿几时归”……
记者:时代在进步,这些歌谣还能传唱下去吗?
连德林:歌谣是一种文化,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其含义虽不算深奥,却反映出人民群众的时代心声,不光表现了真善美的审视尺度,还起到传播知识的作用,像《十二月花歌》,过去的孩子都知道每个月有什么花,但你问现在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就太少了!而现在的孩子因为没有人教,根本就不会传统儿歌。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把搜集的中原歌谣整理出来的原因,也是郑州市文化部门准备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