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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盛开在李贺的生命中

2012/5/14 11:13:50 点击数: 【字体:



    唐宪宗元和十一年的夏末,一个淹没在历史中根本无法拣拾出来的一天,暑热仍然萦绕着福昌昌谷的山川田野,天空高渺得有些空洞和冷酷,一点也不像夏末的天空那样热烈而柔软,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没有一丝云彩,连一只鸟也不飞过来,静寂极了。突然隆隆的吼声如闷雷般殷殷滚过,五彩祥云就从连昌河的上空悠悠而至,伴着阵阵香风飘飘仙乐,只见一个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红衣仙人,驾着一条通体红光的虬龙,悄然无声地降落在李家那疏篱断墙的小院里,一时间,残破的墙垣,参差的屋瓦,南墙根正在吃草的瘦驴和窗前的一丛丛虞美人,都在这一片红光中辉煌成神界仙宫的风景,一团红光聚在那红衣仙人的白玉笏板上,病榻缠绵很久了的李贺拖着沉重的头颅,勉强挣扎着看过去,那笏板写的是一片李贺不认识的蝌蚪文字,仙人把笏板举在胸前,向李贺传达了天帝的意旨:天帝新起了一座白玉宫,特驾征召李贺去作铭记——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帝独独选中了李贺,英才终于得遇了明主。病入膏肓的李贺拼尽心智和体力,挑亮生命的最后一豆火光,向他的母亲和姐姐讲明了经过,就跨上那条红彤彤金闪闪的虬龙离开了这个他挚爱着也深恨着的人世——用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完成了他人生昏乱时刻的最后一次创作。槽前的那头又瘦又老的驴,冲着茅檐绳瓦中的李贺发出一声悲切的长嘶,颓然倒地,一缕幽魂也奔赴冥皋,它要去陪伴自己的主人了,它不知道此后的李贺再也不用骑着它寻章摘句地呕出心来,上天入地已是神鬼殊途;窗前那一丛丛泛着蓝幽幽寒光的虞美人,一瞬间花落如雨,这些如丝绸般华丽梦幻般迷人的花瓣,在结成果实的同时,立成飞灰,消散在那片飘渺迷离的红光中,消散在中唐那奇怪而高的天空里,永不再现。只留下李贺的那只药罐,瞪着一只空洞迷茫的硕大眼睛,审视着这个它怎么也看不懂的世界。

    一生饱尝了怀才不遇乞食无门的穷愁落拓和天灾人祸折磨的诗人,终于脱离了人世这个苦海,到他用一生之光阴热切向往的天国去吟诗觅句去了,如果二十七年也可以算作一生的话,这样的一生实在太短促,太慌忙,也太残忍了,李贺还没来得及开始真正的生活生命就戛然而止了。二十七年就熄灭了的生命之光,是怎样点燃着他枯瘦的骨髓由如臂之巨而到如豆之微的呢?这期间的煎熬,一定如钝刀割肉,血肉淋漓,让人惨不忍睹。幸好李贺是带着一身满足的笑意离去的。因此,我愿意用我苍凉而悲悯的心,为多灾多难的李贺设想得乐观一点:转世投生的李贺不再生于帝王后裔之家,不再读什么《诗经》、《楚辞》,不再瘦驴锦囊地寻章觅句,甚至都不识字,一把锄头,一头耕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时地呵呵笑着,一身黄土一头乱草地终老天年。

    不是我太悲观,实在是李贺这一生太悲惨,悲惨得让我不忍环顾。在这短暂的一生里,李贺就像金銮殿上的一蓬秋草,卑贱而脆弱的生命偏偏生在高贵的根基上;就像那种名字叫桑的树,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永远只能风吹日晒地扎根在野地里,始终无缘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前;更像一个无意中染上毒瘾的人,明知道那是穿肠的毒药、刮骨的钢刀,还要身不由己而又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李贺竟然是唐朝皇族的后裔,不知道这究竟应该算是李贺的幸运还是不幸。他的远祖乃是唐高祖李渊的从父大郑王李亮,实在是皇族的近支,这种高贵的血统注定了李贺骨子里的高傲,然而岁月浮沉、沧海桑田,到了他的父亲李晋肃时已没落得与一般读书人的家庭无甚二致了,李贺父子也必得读书应举方能入仕为官,只留给李贺一个“王孙”的虚名;当然,父亲还留给了李贺幼小而孤的空落和一身的病痛,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了李贺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然而,始终在姐姐和母亲的护佑下、极少接触外部现实的李贺,对这个虚名是很当真的,而且是十分看重的,虽然他食无肥甘,衣少锦绣,居无宫殿,出无车马,左右无宫女丫鬟的簇拥,前后无官员侍从的随行……但他觉得那些都是他应得的享受,他艳羡皇宫中的奢华,有时候甚至把那种生活幻想成仙境,不远处连昌宫的废墟,如今虽已是一碧土花,却仍然还隐约地弥漫着李隆基杨玉环的彻夜笙歌,在李贺的耳边缥缈着,而现实中的李贺却又只能骑着他的瘦驴写他那无关一丝一毫经国济世之用的诗。

    作为几近寒门的皇族后裔,李贺那亲身体验一番奢华生活的渴望和通过建功立业振兴家世的希冀远比一般士子要强烈得多,特别在他父亲的去世之后,身为长子的李贺,实际上已别无选择,长期书居少于接触外界的李贺,对于做官也只是个概念,只是个利益和享受,他既不了解官场的倾轧也不知道为官的辛苦,更不懂得官身不由己的无奈,遍览李贺的文字,没有白居易、韩愈、柳宗元等的经世致用的文章,甚至没有杜甫那现实性极强的诗,对于李贺,为官成宦不过是他皇室宗孙的优越本能,天真幼稚的李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壮士”是“剑侠”是“骏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每每看到李贺高唱“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 忧眠枕剑匣,客帐梦封侯”时,我真想时空倒转,提着李贺的耳朵告诉他:清醒一点吧,做官并不适合你。可我又怕李贺说:那你给我指条生路吧。我该干什么来养活家人和自己?我该怎么回答?我能没回答?除了做官,李贺的生路又在哪?李贺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除了一个聪明的头脑,他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

    所以,为了生活,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刚刚束发的李贺就过早地外出“谋身”了,此时,他值得依仗的除了他的出身,就是他的诗了。他先到了东都洛阳,那里虽不是政治中心,却是文化中心,这里聚散着当朝或者退休的权贵和社会名流,可以招邀时誉,获得社会名流的推荐,“伍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吾人识。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这贞观年间的马周不就是通过终南捷径而晋身官场的吗?这种心理,大概跟今天的“北漂”一族差不多。李贺这洛阳一呆就是三年,这三年虽然不大可能卑贱到老杜那种“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 到处潜悲辛”的惨境,但借住在族人破屋里的李贺也好过不到哪去,正当李贺到处投递他的诗稿而如石沉大海、残存的一点信心就要彻底覆灭了的时候,时任国子监祭酒的韩愈及他的门人皇甫湜不耻下接的探访对于李贺无疑于“生死而肉骨”,李贺在他记述这次来访的《高轩过》里惊喜得手舞足蹈:“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这次造访,使李贺那已经灰死了的、获得社会名流推荐的心,又炽焰炎炎起来。《高轩过》中李贺把韩愈吹捧为“东京才子、文章钜公。二十八宿罗心胸,元精耿耿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夸饰的同时,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李贺的折节屈膝了呢?反正我看到这里,心仿佛刀剜似的疼。当年元稹来造访的时候。李贺是多么高傲啊,他说:一个中了明经科的人找我干什么?他那时对自己的诗多么自负!虽然李贺仍然是一介布衣,但李贺是王孙啊,这是李贺多么引以自豪的根本,韩愈虽自己攀附河北昌黎的望族,而实际并不是,这在李贺当然是知道的,即使韩愈真是昌黎的望族,离王孙也是十万八千里,可以说,见到韩愈的时候,李贺真的已是山穷水尽了,他再也没有见元稹时的高傲了,岁月如刀,磨去了李贺的天真,雕刻了李贺的势力,落拓穷愁,摧折了李贺公子贵胄的空架子,让他成熟了现实了。李贺是真心盼望科举为官了。

    李贺自负当然有自负的资本,“束发方读书”的李贺,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一般士子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课,在河南府试中名列前茅,京城殿试上中个进士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可是,命运之神仿佛特别不喜欢李贺,再次残酷地捉弄了他,正当李贺积聚了火山喷发般的力量,在韩愈的鼓舞下,准备大展雄才的时候,科举的大门却轰的一声对他上了锁——有人提出李贺父亲名晋肃,李贺应避父讳退出进士考试,据说首先发难的就是元稹,报了那次不见的轻慢之仇,这说法没有什么历史根据,也很可能是捏造的。但假材料里也可能透露出某些真消息,至少可以推知李贺在洛阳的三年等待中,诗歌上的自负,一定得罪了不少人。这鸡蛋里挑骨头的避讳之说,无疑给了李贺当头一棒,把李贺打懵了,李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本能地想到了韩愈,就像我们小时候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喊妈妈,以为妈妈总有能力拯救我们。虽然当时文人的领袖、时任国子监祭酒的韩愈也极力为李贺辩解,还特意写了一篇《讳辩》,义正辞严地指出:“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然而,事情并没有因韩愈的力争而有什么转机,李贺无奈之下转而自欺欺人地为自己寻找回家的借口:“主父西游捆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最终怀着他那一腔招不得的迷魂“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迎着“射眸子”的酸风,流着“如铅水”的清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洛水之滨的昌谷故乡,回到了他*的身边,迎接他的还有那一丛丛虞美人,妖娆地绽放着,似乎一如既往。

    然而李贺还有一丝希望,这个希望就是前有“王孙”的身份,后有韩愈的赏识,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像马周一样“雄鸡一唱天下白”的,到那时,他那“当拿云”的心志就可实现,再也不用“幽寒坐呜呃”了。也许命运之神还没有玩够,它再一次把李贺推到火上烘烤——就在他创痛未愈的时候,朝廷却征召他去做了一个小官:奉礼郎。这是一个什么官呢?是太常寺的下属,从九品上,执掌朝会、祭祀、和巡陵等活动仪式的调排,在百管跪拜时充任赞导。是一个不仅地位低下,而且所做事情甚是委琐刻板的仆从,这样的差事无疑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然而他还是接受了,但这样一个毫无创意可为的几近工具的差事,加在内心异常躁动不安的浪漫诗人身上,李贺内心的痛苦和折磨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再加上昌谷闲居时已现病势,这三年的京城为官,大大损害了他的健康。

    李贺能不病吗?且不说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单就这精神折磨,好身体的人也未必抗得住。他本来是个“多愁多病身”,却偏偏崇尚“剑侠”“壮士”甚至刺客以及一切矫健的人物和动物,他写过二十三首《马诗》,其四是这样写的:“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这哪里是在写马,这分明就是在写他自己。此马非凡马,乃是天马星座上的神马星,自是出自天族——天子之族的,连那匹非凡之马的外型都与李贺那么酷似——瘦,骨虽瘦,声洪亮——铜声,洪钟之声。一只病弱的瘦马的近乎干枯的瘦骨,无论如何是发不出洪钟之声的,然而,李贺的马就可以,这是李贺的独特之处,也是李贺的悲剧之所在。即使他再怎么自信总有一天会“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也只是他不愿醒来的春秋大梦罢了。可悲也可怜的是他不是永远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而是边做着美梦边清醒着,他写“赤兔无人用”的悲哀与无助,他写“神骓泣向风”这知音难遇、俊才无以施展的凄苦,他更向往成为凌烟阁上那些带着吴钩的万户侯,可他又知道始终孱弱的身体,恐怕连那吴钩带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驰骋疆场、拜将封侯,眼前这个奉礼郎的小官不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李贺就又从凌烟阁那万丈高台跌落到细碎卑微的尘埃。正是这种忽而悲观沮丧,忽而又豪气冲天的情绪,使得李贺不能在现实和幻想中找到一个理想的支点,也就只好让自己那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在亢奋与绝望的交替起伏中忽而冰冷忽而沸腾,在不断的淬火中将自己的诗熬成破碎的意象,将自己的人熬成一竿骨节虽然粗壮而芯里却渐渐枯干的青竹。

    十七岁就鬓发已白的李贺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长安以后的岁月里他更是常常想到仙姝、鬼魅或者坟场,几近半数的诗作里演绎的情事均与生死有关,时光飞逝而病体日衰,事业未竟而公子已老,悲愤不断咬噬着这颗已不堪重负的心,他就不得不向永恒的仙界和鬼蜮来寻求一点支撑病体活下去的乐趣,哪怕这乐趣只是一现的昙花。也许李贺娶过妻子,但却未见其获得过爱情,他把爱慕都献给了仙女和鬼女,在李贺现存的诗作中有近六分之一涉及到了神仙的内容,神话中的仙娥、道家典籍中的男神女仙、甚至他臆想的博罗老仙,都让李贺呈现出孩童般的兴奋和向往,这些人的长生不老更让李贺钦羡不已,而不幸的是李贺又清楚神仙境界的渺茫,“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自己最终的归宿仍然是坟冢。他用大量的笔墨描绘鬼雨鬼灯鬼女和幽奇光怪绮丽妖冶还夹杂着幽灵的恐怖与凄冷坟场,这些神秘诡谲有悖于公共美德的荒诞怪异的美丽,占据着李贺那并不宽广的心胸,撕扯着他尘世、鬼间、仙界转篷般地奔跑着,内向而又敏感的李贺终于无法容忍奉礼郎的官卑禄薄和萁帚琐事,再加上病势迁延,李贺只好辞官回家了。

    然而日见困乏窘迫的家境怎能容他赋闲安居,“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的李贺也只是回家探视了一下就又出门谋食了,只可惜京城已然是仕进无门,他犹豫着还是去了潞州(今山西长治),依于也是韩愈门人且有着功名也有着外戚身份的张彻,这一呆又是三年。这三年中,李贺不仅没能进入潞州幕府为幕僚,反而过着“旅歌屡弹铗”的艰苦而不得志的生活,家的温暖时常萦绕在的脑海里,子归鸟那声声的泣血相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让漂泊的李贺几乎夜夜梦故乡。穷愁落拓、凄凉浸骨的李贺借酒消愁了,本已孱弱的病体怎么能承受酒的烧灼,可不喝酒,李贺又如何承受生的凄苦,他本以为傲的诗作此时也让他怀疑“谁看青简一编书,不谴花虫粉空蠹?”历史上的文人千千万,到头来又有几人能不朽,而这几人中,会有我李贺么?至此,李贺真真是没有生的理由了。

    也许是生年不永的本能催促,李贺离开潞州,这一次是彻底回家了。

    病体日见沉重的李贺躺在床上,仍然不能清除心底隐隐的夙愿,他心神迷乱中一会看到仙境的金碧辉煌,一会看到鬼蜮的阴森可怖,一会又看到人世的出将入相,瞬间便又见到幽冥的灯火妖娆……偶尔清醒了,他就咳着喘着抬起冷汗淋漓的头,贪婪地看着窗前的那一丛丛移于宫中的虞美人,那是他归家后的全部寄托,虞美人那娇艳的花瓣有如越女的香腮,微垂着的面颊含羞带嗔,清亮的露珠又仿佛一滴滴清泪,在那里楚楚可怜地妩媚着,点缀着李贺日渐干枯的生命时刻,给渐近生命旅途终点的李贺演绎了如梦似幻的神话般美丽境界,但是李贺不知道,这种看是去很美的花隐隐的是有着寒光的,跟世间的许多事物一样,等你知道它能腐骨蚀髓就已经什么都晚了。

    这一丛丛虞美人,也就是罂粟,至死都在李贺的生命里盛开着。【原标题:盛开在李贺生命里的罂粟】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葡萄酒旅游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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