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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的诗,文字艳魅诡异,思路飘忽险怪,令人一读难忘。他的句子如“东关酸风射眸子”,用现在的话说,真是十分“新感觉派”。至于这个段落,年轻时读来竟每每要流泪:“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最近忽然很想找他的《南园十三首》来读,南,是阳光的方向,他在南园中也不免有了几分田园诗人的情操,看来可爱正常多了。十三首里我最喜欢第三首的两句:“桃胶迎夏香琥珀,自课越佣能种瓜。”
但“桃胶”是什么呢?原来在春天,树的体液流布最旺炽的时候,你去砍一下桃树,就会有树汁流出,树汁凝结,就会变成一块半透明的固体,就是桃胶,既像松脂,又像琥珀,也可作药用。
至于后半句就更好玩了,原来在唐朝,李贺家就已经用“外来民工”了。当然啦,“越”字有点难解,越,近而言之,可以是浙江绍兴一带,远而言之,也可以是江西、福建或广东、广西、贵州,总之那一带统称“百越之人”。至于今日之“越南”,那是“比百越更南”之处。
看来这位越佣有点傻愣,要靠李贺的补习和调教,渐渐变得能干起来,终于有了农业技术,知道怎样种瓜了。
李贺生平最出名的画面,便是李商隐所记的:背后跟着一个小奴,身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古锦囊,行行止止,把瞬间灵感记录下来,投在囊里。黄昏回家,居然一大堆,李妈妈不禁心痛,知道这孩子将来要心肝呕尽。
这故事里也有一个小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越佣”。士大夫常有佣人,但佣人也分等级,有钱有势的人用的是“健仆”,没钱没势的用的是小童。李贺是后者,大概用不起一名以上的佣人,所以这位从远方来就业的孩子大概既得是“创作助理”,陪主人一起寻找灵感,又得是“农业技术人员”,学着种瓜。好在李贺家穷,穷到只剩“一亩蒿硗田”,农作物也种不了许多,应该不致太累。
唉,一样读诗,我怎么就没去写论文,反而一直忘不了那位“越佣”。李贺既称他为“越佣”,我猜他“越”的成分大概十分明显。他可能是广西人,可能是壮族或侗族吗?或者是福建的畬族?那时的汉人不太想弄清楚别族的体系,管你什么外国,一概是洋人,管你什么苗傜,一概是蛮夷,管你什么越,一概是“百越”。
李贺早岁丧父,所以他除了做诗人,也是要撑持家计的。李贺的诗集身后问世,为他写序的杜牧真该赘上一句卷头语:此诗集之得问世,须感谢李家越佣之分忧解劳。【原标题:李贺家的"外来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