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年）除夕，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坐在桌案前，面色沉郁，若有所思。
　　
    自崇祯帝自缢以来，原本短小黑瘦的可法脸色愈加灰暗，一双眼睛似乎就显得更亮了。
　　
    五月份，拥有重兵的凤阳总督马士英等人拥立福王在南京称帝。事前，士英为“拥立”之事咨询可法，可法两次申说“福王七不可立”。士英勾结阮大铖一干人等，一意弄权，终于迎立福王朱由崧。旋即，福王称帝，即弘光帝。此人昏庸之至，偏安南京，“渔幼女，饮火酒，伶官演戏为乐，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费”。士英更架空可法，实际掌握兵部，不仅不防备清兵大举南下，一心想的是报私仇，迫害东林党复社中人，提防在武昌剿匪的左良玉部队。无奈，可法于弘光帝即皇帝位之次日，奏请督师扬州。此举正合弘光帝与士英等人心意。
　　
    此时的局面，已是混乱不堪。明朝遗部，各路人马，各自为政。清军已经占领北京，即刻南下。这些明朝军队的将领却存心不一，互相敌视，甚至有人暗中早有降清的打算。占据武昌的左良玉，拥兵自重，更是对弘光帝和马士英一干人等不认可，口口声声要“清君侧”。可法来到扬州之时，正值高杰部队占领扬州。可法亲自来到高杰营中，晓之大义，终于说动高杰，以大局为重，缓和了几方剑拔弩张的矛盾。
　　
    除夕之夜，可法仍在伏案书写，想上疏进言。部下想给他披件皮袄，可法摆手拒绝了。他督师以来，有了这样的习惯：“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寝不解衣。”
　　
    可法伏案写了很久，终于停下了笔，想起这是崇祯纪年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要改称弘光元年了。他呆坐了片刻，记起很久没有喝酒了。可法本来是个有好酒量的，人家都传说着史阁部能一连喝上好几斗酒而神色如常。
　　
    可法这时想喝点酒了，叫手下拿了酒来。夜已深，没有下酒菜，可法就着几颗咸水豆子，一口气喝了十斛。他的酒量似乎不及以前了。他感到头有些昏沉。可法想，得赶紧把奏折递上去，尽快解决内部纷争，力求大家团结起来抵御外辱。
　　
    可法不知道，几天之后，被他感动而立志效忠的高杰就被另一个通了清兵的许定国设计杀害了。接着，左良玉果然东来，号称“清君侧”。马士英把用来防御清兵的军队都调去“防左”。可法也不得不奉命率兵奔南京而去。虽然左良玉中途就死了，他的儿子却投了清兵。清兵乘虚大举南下。
　　
    此刻除夕灯下的史可法，揣着满腹忧虑，在酒力之下，忽然想起自己四十多岁，膝下无子，妻子曾经劝他娶妾，他曾叹息道，“王事方殷，敢为儿女计乎！”这时节，他想，副将德福也姓史，又是个忠心耿耿的汉子，万不得已，就收他作义子吧。
　　
    后来的故事，全祖望《梅花岭记》写的悲壮，算得耳熟能详的文字：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而此刻，灯下的可法，有了倦意，伏到几案上，不知是假寐，还是睡着了。
　　
    外面，天色也快要亮了。兵士们习惯了史阁部早早起床，这会儿看到可法的房门依然关着，不仅低声议论起来。扬州知府任民育听见了，走了过来，吩咐更夫：“相公晚上睡着了，真是不容易啊，你们只敲四鼓吧，不要把他吵醒了。”
　　
    附：

    关于任民育，《明史》这样记载：“以才擢扬州知府，可法倚之。城破，绯衣端坐堂上，遂见杀，阖家男妇尽赴井死。”【原标题：史可法最后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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