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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与中年危机——读冯炬明的中篇小说《男人不哭》

2013/7/16 15:33:37 点击数: 【字体:

    如果说,小说写作不仅仅有关灵感,更是一件需要苦心孤诣、独自揣摩的手艺活,那么冯炬明完全可以在内心暗暗得意一把,因为他已经拥有小说家的地道技艺。他文字老道,技巧娴熟,对他而言讲故事并非难事。1936年的本雅明曾经说,讲故事作为一门艺术,已是日薄西山,要想碰到一个能很精彩地讲一出故事的人,已是很不容易。现在看来,这话也并不是那么准确了。

    冯炬明显然在主人公尚可依身上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在小说不长的篇幅中,他虚构了尚可依平凡而又不乏波澜的前半生:农村娃奋斗进城,死去的爱妻,不成功的再婚,与女同事小田的暧昧,仕途的小小转机,以及最后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人生结局。和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官人》等同样反映机关生活的新写实小说比起来,《男人不哭》同样也只写了庸常生活中的些微琐事,然而戏剧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甚至会感到奇怪,作家是怎样在如此普通的一个人物身上,恰如其分地凝聚了诸多戏剧性元素,而并不使人感到突兀和不合情理。在我看来,如果我们细读文本,是不难发现作家所使用的一系列“花招”的。

    从情节来说,《男人不哭》是一部关于欺骗的小说。作家叙述了机关大院中平静的日常生活,然而,就在这钟表似的刻板无趣的生活中,潜伏着一系列的欺骗和背叛,而可怜的主人公尚可依则是最主要的受害者。他的父亲在世时就被生产队长骗了一辈子,再婚妻子又欺骗了他的感情和舞伴私通,李副书记提拔自己的许诺完全是个泡影,承包工程的李金贵则将自己骗得身败名裂。唯一没有欺骗他的,就是他死去的亲人和失踪的上司“主任”。这一系列骗局构成了小说的基本冲突,由一个机关小科长来承担被骗的后果,则使小说带有了几分悲剧的意味。小说的叙述语调是沉静而节制的,尽管小说最后以车库倒塌、尚可依被撤职查办形成情节高潮,主人公的锦绣前程瞬间化为乌有,但这一结局其实并不会使读者感到突然。因为小说此前沉稳缓慢得甚至有些过分的叙述笔调,其实在已经制造着一种潜在的感伤气氛。主人公命运的戛然断裂,不过是平静的表象之下生活的汹涌激流的必然结局。

    因此,冯炬明已经超越了对跌宕起伏的情节的迷恋,转而以一种更为朴素而高明的讲述方式,呈现他的故事。他如同记叙流水账一般的写实手法,平静而内敛的写作风格,令小说更接近契诃夫所追求的“无事的戏剧”,而这恰恰会产生一种深入文本肌理的悲凉之感,或者如另外一些评论家所说的,一种独特的属于冯炬明的“忧郁”气质。这就使小说的主人公尚可依有可能摆脱机关干部的一般刻板形象,而呈现更多的复杂性。

    事实上,我以为小说最大的收获,便是浮雕般刻划出的主人公尚可依。看起来,他是那种机关单位中最不起眼的小干部——来自农村,好不容易在机关站稳了脚跟,干着一份听起来不错实际上没什么油水的工作,忠于职守、任劳任怨,小心谨慎、息事宁人。小说家似乎也有意识地抹去主人公外在的特殊性,而尽量使他能够淹没在茫茫人海。他给主人公起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尚可依,而尚可依自己对这个名字的解释,其实透露了作家隐秘的想法:

    尚可依说,我叫什么名字你难道忘了吗?可依可依,也就是可以可以,别的做不了,做点实际事总还可以。

    既可以做点实际工作,生活也还可以。这个名字代表了绝大多数机关干部的生活方式、人生境遇,甚至是生活哲学。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将这种朝九晚五的单调生活按部就班地贯彻下去,并且如体制外的人所批评的那样,习惯甚至依赖于这种生活,成为一部嘎嘎作响的官僚机器上被锈住的螺钉。尚可依看起来也正在沿着这条殷实的人生轨道,顺理成章地继续走下去。然而,我们前面提到,作家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已经准备好了矛盾和冲突,埋伏在尚可依的人生中途。当他步入中年,这些矛盾和冲突便悄然发作,引发了他的心理危机。至此,作家便亮出了拿手的心理描写,开始一点一滴呈现中年男人隐秘复杂的内心世界。这缠绵悱恻、愁肠百结的“小世界”与平凡无趣、琐碎庸常的日常生活两厢对照,恰有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之分,构成了潜在的对话关系,其意涵丰富,恰足以呈现主人公的立体影像。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小说中,人物的心理危机也常常是外部世界作用的结果。因此,作家首先着意表现的,就是尚可依对中下层机关干部“酷似大便干结”的乏味生活,有着怎样的切身感受。他虽然是个科长,但只是内部任命,得不到组织的认可,唯一特殊的福利,只不过是比一般同事每月多报五十块的手机话费。无处不在的等级观念,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机关中的二等公民地位。当他回到家庭,面对的不是温情和抚慰,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无聊和干瘪,宛若机关生活的翻版:

    一个家庭过日子,有时候过着过着就真的不知道日子是个什么东西啦,年轻的那阵子,有炽热的感情填充着,日子是转瞬即逝的时光,轻盈而完美,一切必将存在的矛盾和困难就如同光线里跳动的浮尘,有其形有其实,但无碍时光流向的编排。日子过着过着不知怎么就变味了,甚至没有了滋味,纯粹成为一种古怪的机械运动,家庭变得如板结的土地,不再需要浪漫的陈词滥调,只有金钱祥云般图案的展示,和没完没了的争吵。

    内外交困的他拿不出更多的热情和勇气投入现实生活,而只是机械地应付着自己的角色。他的灵魂常常会出窍,会回到死去的父母、前妻身边,此时的他心不在焉,如同一副可以行走的皮囊。他因为受伤,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开始思考人的本质,但得出的结论却是: “人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人自恋的称呼。”当他要买礼物去看望李副书记时,忽然觉得自己无用之极,因为“连一个看望领导的礼品都选择不定”,而这“无用之极”,其实涵盖了他的全部人生体验和现实感受——他是一个人到中年、处处碰壁的失败者。

    更可悲的是,尚可依无力挣脱他的生活世界,他并没有什么意愿和现实行动来改变现实,他自有他安定灵魂的心灵鸡汤,这就是无休止的回忆。作家不断通过尚可依的回忆,闪回到主人公失落已久的精神家园:

    尚可依顶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正要走出门洞之际,竟然听到了一声嘹亮而高亢的啼鸣,起初他以为是出现了幻听,就站定了脚步,接着那啼鸣浪潮般地响起,他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他知道接下来天就会慢慢开黄亮白,就会有光线打着旋地实则柔情地照射在自己的脸上肩上,通过自己过早稀疏的发丛投向更远的地方,接下来还会有淡蓝色的炊烟升起,母亲在窄小的院落里东奔西走,忙碌个不停。一天的生活重新开始了,也许这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但一家人仍能将它过得有滋有味、有形有色。

    明亮、温暖的农家庭院,对应的是沉闷坚硬的机关生活,这其中隐含的价值判断显而易见,读者也几乎要被小说家这段精彩的抒情文字所俘虏。但是,母亲去世了,他已不可能回到母亲的庭院。前妻毕草也去世了,他已不可能找回真挚的爱情。只有在逝去的过去才能寻回美好的事物,这恰恰反映了尚可依深重的心理危机:因为对当下的境况进退失据,所以沉浸在追忆中不能自拔。

    现实的生活困境和沉思缅想的积习,使尚可依变成了卑微麻木的弱小生物,只能蜷缩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依靠精神的自我抚慰生存下去。除了回忆,他还喜欢音乐。当他听音乐的时候,“从内心感觉自己还没有被这个乱像丛生的社会或者这个单位所真正干扰,还留存着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如同回忆,音乐能使他摆脱日常生活的羁绊,能使亲人复活,昨日重现,能使他找回自己:

    扁圆状的音箱里,《回家》时而舒缓曼纱时而紧凑激昂的旋律让尚可依有些不能自控,眼中伴随着音乐流下热泪,他觉得每一个音符就是一个生动活泼的文字,就是一声深情无限的呼唤,在如此感天动地的背景上,母亲活了过来,比草活了过来,连父亲也是那么清晰地映现着——

    时间的概念过时了,空间的概念也失效了,因为有了此在,尚可依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是真切的,自己的烦恼是真切的,自己的骨头是硬的,自己的血是热的,他双手按着桌沿儿慢慢站立起来,他的头有点眩晕,他必须把站立的动作控制住,否则他就会瘫倒,也许会随着音乐飘失在他处。

    只有在如此孤独的时候,尚可依才感觉自己的疼痛,才能感到肉身真实地活着,这不能不说是莫大的悲哀。而小说家的智慧于此再度闪现:就在尚可依还沉浸音乐带给他的震撼和满足时,小说家忽然又将他拉回现实——李副书记的空调漏水,他不得不赶紧出门修理。紧张惶恐的心理,使他甚至来不及关掉按部就班地关掉电脑,而只能粗暴地拔掉电源插销,让音乐和他的心灵抚慰突然死亡。在这细节的一瞬间,小说家让日常生活亮出了它锋利的牙齿,而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也得到更冷酷的展示。

    除了尚可依之外,尚可依的顶头上司“主任”,是小说家投入较多笔墨塑造的又一人物,而这两个人物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简单。在小说中,“主任”也是个失败者,而且同样是生活骗局中的受害者。面对人生的困境,“主任”同样耽于幻想而怯于行动,长于妥协而不敢抗争。小说中又交代,尚可依已经得到上级许诺,将要接“主任”的班,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将“主任”看作另一个尚可依——一个年岁更长、混得稍好些但面对同样心理危机的中年男子。与尚可依沦为阶下囚不同,小说家给了“主任”一个不尽合情理但颇为有趣的结局。当“主任”彻底想通了人生问题之后,他离开了单位,以休长假的方式遁迹人间。正如“主任”在回答休假地的问题时所说:“天地之大,任我游走。顺水而下,溯流而上,对我来讲是一种形式,也可能是种结局。我在哪里不重要了。”“此心安处是吾乡”,在顿悟人生之后,何处安身立命就变得无足轻重。如果我们不完全拒绝法郎士“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的说法,“主任”的这种带有玄学色彩的人生选择,或许正暴露了小说家内心隐秘的出世愿望,而反衬出依然留恋红尘的尚可依的懵懂无知、愚不可及。

    因此,不论是大彻大悟、隐遁天涯的“主任”,还是因为“受贿”而身陷囹圄的主人公尚可依,他们都以喜剧或悲剧的方式从压抑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了解脱。当尚可依作为车库倒塌事故的直接责任人被带走的时候,反而感到一身轻松,因为他早已厌倦了生活。但是,需要追问的是,逃离能否带来复归?自戕能否带来救赎?面对生存压力和中年危机,我们是否只能高举双手投降,或者转过脸去,以“不哭”来进行抵抗?我们从小说中看到刻骨的孤独、飘忽的诗意,无法隐匿的自我诘问和质疑,但是没有看到答案。或许,小说家的天职就在于提出问题,而答案,永远在小说之外。作者 孟庆澍  2011年11月29日夜于开封【原标题:日常生活与中年危机——读冯炬明的中篇小说《男人不哭》】

    作者简介:孟庆澍,男,1975年出生,河南汤阴人。博士,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199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1996-1999,就读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获文学硕士学位。200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2004-2006年在河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进行研究。2008-2009年为哥伦比亚大学Weatherhead东亚研究所访问学人。

    专著有《无政府主义与五四新文化——围绕<新青年>同人所作的考察》(2006)、《历史·观念·文本——现代中国文学思问录》(2010),与人合著《中国近代散文史》。文章散见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鲁迅研究月刊》、《文学评论》、《读书》、《小说评论》、《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艺术广角》、《汉语言文学研究》、《励耘学刊》、《韩中言语文化研究》[韩]等刊物。其中一些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文艺报》转载。

    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民初政论杂志与新文学的发生”。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近代文学史》、《鲁迅研究》、《近代的学术与文学》、《理论何为——现代中国文学研究问题与方法》等本科与研究生课程。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河南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网 2012年0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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