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导在拍这个电影的时候,对演员辅导,情感一定要节制,死了300万人,告诉演员不许哭,要让观众笑。所以我在首映式上看到大家在笑,我感到很欣慰。笑完之后观众自己不好意思,这个目的就达到了。要让我们的民族不好意思一次,这是写《一九四二》最重要的目的。就像灯光一样照亮了我们这个民族黑暗的一角。
伊朗人和保定人没有区别
另外我要说一个老电影《教父》。我认为《教父》是影史上登峰造极之作,科波拉在拍《教父》时,每天都面临被制片人炒掉。而且《教父》里有很多穿帮镜头,他把亲戚朋友都塞在片里,他爸妈、他二姨、三姑、他女儿都在里边。
但这部电影伟大,不在电影的题材,而在于里边有一套世界观和方法论。这么暴力的电影,其故事的驱动力和发动机是什么?我觉得科波拉的水平都快接近我了(大笑),他是个哲学家。一个特别恨的电影,驱动力和发动机是爱:每次杀人,每次黑帮火并,包括自己家族内部人的暴亡,没有一个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爱。《教父》看到最后,新教父对其他帮派进行清理,我们的情感站在小儿子一边,觉得特别解恨。我觉得哲学驱动电影,也驱动中国和世界。只懂故事,不懂哲学的编剧是非常平庸的编剧和导演,这样的人占90%。
很多人说电影从文学里汲取了很多的营养,就我体会是文学也从电影中汲取了很多的营养,电影跟文学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故事和人物,而在于时间。电影院像餐馆一样希望客人早吃完早走翻台,电影120分钟里要把人物和故事背后的见识讲出来,和20万字讲出来是不一样的。它的对话要非常精粹,如果搁到小说里,你的小说质量会极大地提高。电影的审查比文学严,也是因为时间。90分钟、120分钟可以看一个电影,审查容易,看书太麻烦。所以文学比电影宽松。
什么样的故事既能让国内也能让国外读者欢迎,很简单,感人的故事、人性的故事。民族和民族间确实有差异,但是在最根本问题上,比如爱和恨,所有人都是一致的。亲戚关系是怎么产生的?各个民族都一样,都是因为男女关系产生的,这就是爱和恨的根本,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人类感情的背后,用什么样不同的方式。我们都知道在CNN里边,伊朗是个特别古怪的国家。但是当我们看了《小鞋子》和《一次别离》,我们就发现伊朗人跟保定人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一双鞋在整个的家庭中起的波澜,一次离婚跟德黑兰发生的事与北京、石家庄没有任何区别,这是艺术家对这个民族最伟大的贡献。
伊拉克没有产生这样的电影,美军轰炸伊拉克和轰炸伊朗在我心里引起的波澜是不一样的,伊朗我有亲戚,我想轰炸的时候《小鞋子》里的小姑娘会怎么样,《一次别离》夫妻俩会怎么样,这是他们的电影走向世界的最根本原因。
问答
问:你怎么看待莫言得诺奖?
刘震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老莫得奖之后,我接受的采访不比他少。好比我哥娶了个媳妇,洞房花烛夜,问我的感受,这都是居心不良的人。说话过去大半年了,我的标准回答是:祝我哥愉快!当然了接着有人问,好像你也快到结婚的年龄了?我的标准回答是:我不急。一个奖项可能会有两种状况,一种状况,这个奖给得奖的人带来了什么,还有一种是这个人给这个奖带来了什么,我希望我是后一种人。
问:从好故事到好电影大概有多远,有几个步骤?
刘震云:永远有多远,它就有多远。(笑)并不是这个故事到达电影有多远,它近在咫尺,关键是找到一个干这个事的人,这个路程是非常非常远的。现在不好意思的人多,脑子像一盆糨子的人多,明白人少。
找什么样的人,包括找朋友,找对象,特别简单,要找一个明白人,什么叫明白人?就是有见识的人,什么叫有见识的人呢?认识跟别人不同的人。什么是认识跟别人不同的人呢?就是他发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人。这种人在世界上很少。中国人不缺钱,就缺远见。你找一个有远见的人,一个人做事看十天和看一年,看十年,看一百年,做事的出发点和达到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问:您的电影是把人物还是故事放在首位?
刘震云:把见识放在首位,有见识的话我觉得人物和故事已经不重要了。电影给我最大的好处是我同一篇作品,能得第二次稿费。这个稿费对于一个自由职业者来说,能够反哺文学。一个作者,一个民族那么优秀的作者,应该让他保持起码的体面和尊严。不然他会使这个民族很不好意思。这个体面和尊严是通过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像那些专业作家一样,是拿纳税人的钱来的。如果一个写作者另外拿了纳税人的钱,也让我不好意思。陈梦溪【原标题:刘震云:我是中国最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