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长篇小说《百年恩公河》的作者南豫见接受新浪读书专访。在《百年恩公河》这部洋洋洒洒的作品中，作者将泥玩儿、毒鳖、梅花印、“漂葫芦”、恩公谣等一幅幅精彩纷呈的史诗风情画展现在读者面前。其间包括善与恶的交织，美与丑的搏斗，灵与肉的撞击，官与民的矛盾……

　　以下为访谈实录

　　新浪读书：请问南豫见先生，您为什么要写《百年恩公河》？自本网站连载一个多月来，网友热评一直持续不断。不少网友评论说，这是一部近百年的民族心灵史，请问您有什么感想？

　　南豫见：“恩公河”是一条流淌在我思维空间的河流，这条河流之魂的物质存在是黄河，而黄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作为黄河的儿子，我们有责任讴歌自己的母亲。

　　关于网友“民族心灵史”的评论，与我的创作构想有三个契合点：

　　第一，《百年恩公河》以主要人物海水清的放射性思维为面，涉及到农业文明、商业文化、医药文化、民俗文化、工业文明、官场文化……等意识形态，其思想含量之高已如网友所评。

　　第二，《百年恩公河》以海水清的步履所及与其权力覆盖面为纬，力图涵盖大黄河与其支脉恩公河，从突兀于大平原的保命岗到塞北的祁连山，从省城到莲州地区、到莲花山县、到莲池镇再到恩公祠、莲花村……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地域文明浓缩其中。

　　第三，《百年恩公河》以革命老人海水清的百岁生涯为经，串行于轰轰烈烈的苏维埃大革命、血与火的抗战、大跃进的特殊年份、人民公社人的荒诞岁月、天灾加人祸的三年大饥馑、异化人性的十年文革直至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改革开放之间，几乎囊括了中华民族近百年的发展历史。

　　《百年恩公河》不回避矛盾，不粉饰生活，通过关注苦难现实、关注惨淡人生、关注百姓多舛命运，将民族文化、世道风情、宗教大观、历史典故、人生百态深蕴其间，不仅成就了革命家海水清的百年人生史，成就了中原一个普通村庄乃至整个莲州地区的百年发展史，同时也成就了我们民族近一百年的百年革命史。

　　新浪读书：“恩公河”确有其河吗？许多网友想知道您对“恩公”有什么解释？

　　南豫见：“恩公河”从字面上讲是没有的，但我所写的“恩公河”是有原形的，那就是豫东平原上的一条重要重要贾鲁河。这条河有史以来多次泛滥，尤其是1938年6月，国民党从郑州花园口炸堤，黄河水就是从这条河进入淮河并形成“黄泛区”的。所以，这条河与黄河一脉相承，荣辱与共。在我看来，写贾鲁河就是写黄河。而我曾在黄泛区农场生活多年，对黄河之害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受。黄泛区的人民深受其害，饱受其苦。写底层百姓之苦，是我坚持多年的文学主张：写黄河，写黄河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写黄河流域人民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是我多年的文学追求——这就是我写“恩公河”的真正原因。

　　为了写出黄河的丰富内涵，“恩公”应运而生——恩公当然理应与黄河密切相连。它的具象我选择为“龟”，也就是大鳖，是珍贵的水中动物。据《尔雅》记载：南方龟有九尾，见之者得富贵……

　　新浪读书：从已经连载的内容来看，主要人物海水清一直被老百姓称为“现世基督”，而海黑头却又暗自掌握了他那么多的劣迹证据，那么网友们应该怎样理解海水清这个人物？

　　南豫见：在这本书中，海水清带领莲州百姓从打土豪分田地、翻身求解放……流血奋斗，直到改革开放，可谓功勋卓著，有口皆碑，甚至被群众誉为“现世基督”。心怀鬼胎的海黑头，数十年殚精竭虑，搜索罪证，罗织罪名，就是想撕破海水清老革命的外衣，将这位“现世基督”拉下圣坛。结果表明：海黑头错投赌注，他的妄猜，他的莫须有，他的所作所为，都不能改变一个基本事实：海水清不是完人，有缺点，有错误，甚至有很严重的错误，但海水清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忠于职守，用“职业革命家”冠之，并不为过。老百姓爱戴海水清，甚至把为他而死、为他献身，当成一个高尚的精神追求。然而，他的灵魂却悲壮地呐喊：“审视我的百岁人生，功难抵过……我罪孽深重，当下十八层地狱。我不下十八层地狱？谁下十八层地狱？”

　　清醒的忏悔意识，是海水清这个人物的最大亮点，也是本书思想内涵方面的最大亮点。我在本书的后记中这样写道：世界经典的忏悔例证，当属前德国总理勃兰登。1970年在华沙贫民区，他以基督教的礼仪长跪在受害的犹太人纪念碑前，代表德国政府深深谢罪。此举曾感动世界。当海水清从双膝落地的一刹间，便跪出了共产党人的博大胸襟与远见卓识。从勃兰登到海水清，这种政治家忏悔意识的延续，对当今世界，对华夏民族，对精神文明的营造，对当代文学作品思想品位的提升……都是弥足珍贵的。换言之，它也是我们众望所归、期盼已久的。我正是希望以这种空前清醒的忏悔意识，来提升海水清作为职业革命家的思想品格，使之由此成为崭新的文学艺术形象。

    新浪读书：有网友评论说，《百年恩公河》属于一种作者独创的“老树结构”，而“海黑头的天才构想”一直是全书时空转换的主要线索。请问：海黑头的“天才”体现在哪些地方？

　　南豫见：早多年以前，评论界就有观点认为：当代文学还没有一部长篇小说能够概括中国近百年的历史。我觉得：横亘在许多作家面前的问题一定是结构。百年时空，这是一座高原呵，是文学的青藏高原。而攀登这座中国的文学屋脊，已成为不少作家努力的追求。为了这个结构问题，我阅读了中外大量的文学名著。通过博采众长，潜心研究，也就有了“老树结构”的灵感闪耀，它如一道灿烂的亮光，一下子照亮了书中全部的人物与故事。

　　在《百年恩公河》中，海水清就是一株百年老树。他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雄居一方，其枝条繁盛，恣肆伸展，叶片茂密，浓荫遮地，由此也让人联想起突兀于大戈壁上的胡杨：千年滋长，千年存活，千年不枯。而书中其他的生、旦、净、末、丑，全是由此株沧桑老树引发或衍生。

　　但必须还要有一个关注这株老树的人，才能完成这个“老树结构”的物化，于是海黑头应运而生。

　　当人们将海水清奉为“现世基督”时，海黑头逆主流而动，反其道而行之，要将海水清拉下“现世基督”之圣坛，这就造成了强烈的阅读刺激，在文本结构上成为悬念，也可以说是悬疑。所以，将海黑头称之为“天才”的原因也就在于此。

　　“老树结构”为本人独创。非此“老树结构”，不能担纲《百年恩公河》所要表达的思想主题，不能承载林林总总的多元之文化，亦不能传诵这则跌宕起伏的“神话”。有网友说：仅此结构，就将对当代长篇小说的创作产生积极的影响，并会成为一个艺术的讨论话题。我谢谢这位网友的鼓励，也期待着更多的行家进行批评和讨论。

　　新浪读书：盛女、何凤、莲、吕为民、阿妈妮等，是本书重点塑造的基层干部和基本群众形象。读者从他们身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种正义的源泉、百姓的力量。请问：您在塑造这些人物倾注了哪些感情？

　　南豫见：再现我们民族的善良与正义，换言之再现我们民族的英雄主义，是《百年恩公河》创作的主旨。诸如大革命时期的盛世贤；抗战时期的盛女、海桩子、姚佳；大跃进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吕叔、阿妈尼；文革时期的海火头、何凤；改革开放以来的何莲、海水牛、海狗子以及上述人物在这一时期的生命延续……就是这些暌违已久的民族英雄主义。而正是因为将英雄主义彰显在这些足以代表民族脊梁的芸芸众生们身上，才一如盏盏雪亮的明灯照亮了我们民族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同时也无可争议地照亮了《百年恩公河》。

　　写出民间的善良与正义，目的是给作品的思想深化提供艺术铺垫。《百年恩公河》不同一般的思想深度，就是重新审视了共产党与老百姓的鱼水关系，这种关系由海水清清醒的忏悔意识得以最终体现。在全书的最后一章《审判亡灵》中，海水清面对众亡灵跪拜谢罪道：“就我与莲州的百姓而言，究竟谁是恩公？扪心而论，对这个问题我内心曾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我拷问，我困惑，我犹豫，我痛苦，否定自己是个艰难的抉择。但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心空随之乌云消散，呈现朗朗睛天。从小处说，比如在我与海火头之间，他用生命救护了我，他当为我的恩公，这是无庸置疑的。从大处讲，在共产党与老百姓之间，没有老百姓的支持与拥戴，就不可能有共产党的今天，也不会有我海水清的今天。从这个意义上讲，老百姓是共产党的恩公，我认为这话当不为过。”

　　在浓墨重笔描写民间的善良与正义时，我确实调动了自己全部的生活积累与筹备。比如何莲、娥子母女俩当街乞讨一场冲突，我就是流着泪完成的，每次重读我就哽咽不已。如果是一部连自己都不能感动的作品，还怎么能感动读者？

　　新浪读书：有些网友把《百年恩公河》与《静静的顿顿河》和《百年孤独》进行比较，请问您怎样看待三本书之间的异同？

　　南豫见：《静静的顿顿河》与《百年孤独》是两座高耸在世界文学之林中的巨峰，《百年恩公河》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网友们放在一起相比，是对《百年恩公河》的高估，也是对我的鼓励，让我觉得愧不敢当。

　　《静静的顿顿河》是萧洛霍夫用来表现“由于战争与革命的结果，以及在风俗、生活及人们的心理状态中发生的巨大变动”的四卷长篇巨著。作家以葛利高里的悲剧命运和他一家人的遭遇为中心，以1912年到1922年间纷繁复杂的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生动地再现了顿河流域哥萨克社会的历史变迁。

　　《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巨著，马尔克斯通过虚拟的叫马孔多的小镇的兴衰，艺术地概括了哥伦比亚乃至整个拉美大陆百年封闭保守、停滞不前的历史。小小的马孔多镇，实际上就是整个拉丁美洲的缩影。

　　而本人的《百年恩公河》，则是通过海水清一家几代人的命运与恩公河流域近百年的历史变迁，来表现中华民族的近百年历史。至于与《静静的顿顿河》和《百年孤独》的艺术相同点，那就是读者见仁见智的理解了。

　　其实，这个问题我比较赞同《香港商报》评论文章中的一段文字：《百年恩公河》不仅高度地浓缩了恩公河流域一个普通村镇的百年史，艺术地再现了一个莲州地区的百年史，而且形象地表现了革命家海水清的百年心灵史，可谓是对中国近百年历史诗意、哲学、反思性的见证与诠释。有人将之评论为中国版《静静的顿河》，有人将称之评论为中国版《百年孤独》。其实，在中国文学作品被批评为严重思想贫血的今天，本书的思想锋芒直逼社会心理最深处，拨动着人们心灵深处最沉重的弦。本书既不是《静静的顿河》，也不是《百年孤独》，而是中国人的《百年恩公河》，以独树一帜的艺术形象成就了中华民族的一部百年心灵史。

    新浪读书：请问您怎样看待本书中的性描写？

　　南豫见：性文化是一个社会重要的文化现象，也代表着这个社会文明进步的程度。

　　时下国人性文化普及之“灿烂”简直令人头目晕眩。某些官员只要是有一点儿小权力，即把单位当成了后宫，狗熊掰棒子一般阅尽单位春色。不仅如此，一些女人在变换思维角度之后，思想观念也随之“刷新”，将传统的自甘堕落修正为“文明进步”，为职务谋、为职称谋、为稻粮谋，把松裤腰带当成了一种常规武器。《百年恩公河》乃肉体凡胎，当然也不能免俗。其中有正常的等同天籁般的性，有狂施暴虐的性，有惨烈的性报复，有性贿赂乃至性强权。后者具体表现在县委书记金果果与下属镇党委书记杜国君的性交往上。其交媾虽无爱情，却打着极强的政治烙印。杜国君从拒斥金果果的体液到有了全新的玫瑰露的体味过程，是当今一些“官场动物”们的原生态。为了升迁发财，刀山、火海、胯下之辱……他们都能照单全收并乐此不疲。金果果对拥有的“性强权”欣喜若狂，而又乐此不疲。其全新的场面鲜活、刺激、酣畅淋漓，读来令人血脉膨胀，呼吸急促。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见仁见智，不一而足。希望网友能够通过这类描写认识到支撑此表象性文化后面的官场文化、意识形态和人文精神纠合而成的社会命题，将本书中的性描写与一般文学作品中“撒胡椒面”之类的描写区分开来。

　　新浪读书：请您简述一下自己的创作经历，怎样看待《百年恩公河》在自己创作历程中的地位？

　　南豫见：截止目前，我已出版八部长篇小说、两部中短篇小说集，创作的三部长篇电视连续剧，有两部在央视一套与八套黄金时段播出。总共约有六百多万字。

　　我儿时曾与饿殍为伍，侥幸苟活……特殊年份的“异化”现象延续至今，愈演愈烈，更坚定了我“记忆苦难”与“反思历史”的文学主张。

　　回顾过去的作品，我心存愧疚：除被评论界认为“颠覆了右派文学”的长篇小说《生命原则》，及被香港媒体誉为“新儒林外史”的长篇《画地为牢》外，其余多是 “为稻粱谋”的应景之作，当属一堆废纸。

　　我自己当然看重《百年恩公河》一书，因为它是我八年打磨的成果，自认为是我文学生涯中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但是，如果从“反思”的角度而言，它不及《生命原则》；就反映浮华生活的丰富性与当今人生存状态等某些方面，它不及《画地为牢》。《百年恩公河》是河南文艺出版社在两年之内出版的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在艺术上当然会更成熟些，所表现的时间跨度和思想偏重点也有所不同，它在我个人几十年创作历程中的地位与分量，当然也是不同一般的。

　　新浪读书：《百年恩公河》中所表现的方言、歇后语、泥泥狗以及民俗特点令网友很感兴趣，请问这与您的生活经历有关吗？

　　南豫见：从儿提时起，我就热衷于对民俗文化素材的收集。经过几十年的悉心努力，仅这方面的笔记、资料、志书等已装满两个书柜。如今能派上一些用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对此我心存喜悦，这也叫皇天不负有心人吧！

　　新浪读书：《百年恩公河》在网上连载一个多月，网友热评已经突破5000大关，这说明在网友中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请问您想对网友说些什么吗？

　　南豫见：《百年恩公河》会首先在民间引起反响是我的意料中事，但反响这样热烈却是我没有预料的。我非常感谢网友们对《百年恩公河》的热情与厚爱，这让我十分感动！我现在还有一些思考，当然还会继续我的文学创作。

　　我可以明确地给网友们表个态：《百年恩公河》是我目前的标高，以后关于现实题材的作品如果超不过这个标高，我是绝对不会写的。

　　再次躬身感谢新浪网，感谢厚爱《百年恩公河》的网友们，也感谢出版《百年恩公河》的河南文艺出版社。【原标题：新浪读书专访《百年恩公河》作者南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