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衡(78-139年),是东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和思想家。在文学上,他以“二京赋”而名列汉赋四大家之一,因其《思玄赋》后之系词,被誉为七言诗之祖;在科学实践上,他先后制造了指南车、浑天仪、地动仪;在科学理论上,他第一次正确解释了月食形成的原因,认识到行星运行的快慢与距离地球的远近有关,在世界科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外,他在经学、史学上也有独到的见解,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张衡以自己的实绩而成为“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三才理通”的通人、通才。
纵观张衡的人生经历和治学过程,道家思想无疑占据着重要地位,是其立身处世的根本。在张衡的人生历程中,时刻涌动着道家思想的潜流。
张衡的科学研究受扬雄《太玄》影响颇深。扬雄为学以老庄为主,其作品《太玄》所体现的正是道家的思想。《太玄》之书,奇奥深涩,喜之者寥寥。但张衡却“尝耽好玄经”,并认识到《太玄》的价值所在:“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竭力精思,以揆其义;使人观阴阳之事。”他反复研核《太玄》,并有《玄图》、《太玄经注》等著作。而张衡大规模的科学活动正好在其研读《太玄》之后,他的很多科学思想,无疑受到此书的启发。可以说,以《太玄》为主要内容的道家思想体系,是张衡科学研究的哲学基础。
张衡所构建的关于宇宙生成、万物起源的理论,对道家之说也多有取资。张衡宇宙生成论的基本概念,就来自于道家思想。除了元气、阴阳、有无等概念外,张衡以太素为中心,将宇宙形成分为溟涬(道之根)、庞鸿(道之干)、太元(道之实)三个阶段。而太初、太素等概念,最早都散见于《庄子》、《淮南子》等道家典籍之中。
张衡的政治活动和政治态度,后世学者从儒学正统观念进行审视,常常觉得其行为颇多矛盾。而如果从道家思想来解读,就十分自然了。
例如,同样是对待邪恶势力,张衡对于宦官集团和河间豪右集团的态度和方式就截然不同。史书记载张衡迁任侍中以后,被顺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顺帝“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面对宦官政治集团,张衡采取的办法是“诡对而出”。而张衡初任河间相时,却能够下车之始就“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姓名,一时收擒”,使“上下肃然”。这中间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区别,实际上完全是一个俟时而动的问题。从东汉安帝时起,权归外戚,宦官干政。和宦官集团为敌,非张衡之所能为,东汉后期的两次党锢之祸就是明证。面对这种政治现实,张衡只能“诡对而出”。而对河间豪右政治集团,张衡却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他之所以敢于如此,是由于作为河间相,张衡拥有“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的权力。道家和儒家不同,儒家思想强调积极入世,主张“知其不可而为之”。所以东汉党人才会毫不妥协,用鲜血和生命书写了中国士大夫史上异常悲壮的篇章,成为震撼朝野的集体殉道者。而道家亦主张做事、主张有担当,但反对刻意为之,强调顺其自然,俟时而动。主张在遇到不可为之事时,要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
还有在东汉反图谶的斗争中,张衡的态度其实最为决绝。但是与另一个反图谶的斗士桓谭相比,结果却大不同。桓谭因为在光武帝面前“极言谶之非经”,引得龙颜大怒,最后被贬为六安郡丞,死在赴任路上。而张衡尽管反谶纬的力度远超桓谭,却并没有引发严重政治后果,而且不久之后,连年不迁的张衡反被顺帝迁为侍中,以备顾问。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张衡很好地把握住了顺帝初即位意欲励精图治、整顿政事的大好政治时机,也深刻了解顺帝“继体承天,中遭倾覆”从而“亲屡艰难者知下情”的实际情况。由此可见张衡深谙道家之术,也符合其“为无为,事无事”、“思仲尼之克己,履老氏之常足”的政治主张。
道家思想无疑是张衡人生观的主导。在他的青年时代,张衡“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颇有道家风范。因此,在张衡出任公车司马令后又复转太史令一职,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面对这一疑问,张衡坦然而言:“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在以追求“器赖雕饰为好,人以舆服为荣”的时代,张衡却认为“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他将托身于仕途的生活方式看作“聊朝隐乎柱史”。这种生活态度与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的宗旨完全一致。
张衡不以名利为务,而以自己的爱好和兴趣来选择相应的职位。张衡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职位是史职,认为“太史之密府,道家所贵”,对于太史令这个职位“再得当之,窃为幸矣”。所以,面对侍中这样一个显赫位置,却不愿意待下去。于是上书顺帝,请求“专事东观收检遗文,补缀《汉记》,定汉家礼仪”,追求一种生活的真实、人格的独立。
张衡在自己的作品中,明确表述了自己对逍遥境界的向往与追求。他在《归田赋》中说“于焉逍遥,聊以娱情”,在这里,逍遥的境界是娱情的依托,而娱情表面上是回归自然中的“极般游之至乐”,就深层而言则是“感老氏之遗训,将回驾乎蓬庐”,充分说明张衡遵从道家的审美理想,追求自由境界的逍遥状态。
此外,张衡在作品中更是表达了一种道家的人生观。他在《髑髅赋》中对生死观的论述,更与道家之旨相合:“死为休息,生为役劳。冬水之凝,何如春冰之消。”“合体自然,无情无欲。澄之不清,浑之不浊。不行而至,不疾而速。”这种超乎物外、相忘生死的态度与庄子所表述的生死观基本上是一致的。
张衡在不同程度上继承并实践了老庄的品德与生活态度,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陶铸自己的人格,纯洁自己的生活,追求最高价值的人生。张衡能在东汉政治危机四伏,人生颇多坎坷的情况下取得如此伟大的成就,原因就在于他充分利用道家思想指导自己的人生实践,取资于道家的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之说,以求得心境的宁静和生命的超越,使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一种健康平和的心态,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个人的潜能。作者:邵书峰【原标题:道家思想对张衡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