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画家之女,一个是退休作家,一个是餐馆老板,三个女人“打捞”三毛,用爱心,信任,和容身之所。
广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少年儿童中心,受助少年脸上写着阅历 本报记者 王轶庶/图
廖陵儿:那么多人掉下水,拉起一个是一个
廖陵儿,这个看起来热情而善良的中年女人,冲着“艺术改造人心”的想法接近了广州市少教所的孩子,开始了和黑老大的争夺。
2005年底,她把父亲——著名漫画家廖冰兄的画展办到了广州市看守所。有七十多个孩子在画展后留言和写信,有个叫陈子峰的孩子在抗战漫画上留下了打油词《如梦令》:“常记日鬼搜粮,粮食不知何处,气尽晚回营,误入我军雷处,轰隆、轰隆,炸死鬼子全部。”
2006年廖冰兄去世了,廖陵儿卖掉父亲的全部字画成立了廖冰兄基金会,启动资金50万元。“仅仅给他们艺术感动是不够的。如果不在实际生活中帮助他们,我会觉得欠了一笔巨大的良心债……”
她第一个帮助的流浪少年是来自广东农村的张草棉。他从少教所解教的那天,廖陵儿带着新衣、新鞋和新棉被去接他。为了防止他重走老路,廖陵儿通过少教所干部张清友找到了小餐馆老板桂姐,让张草棉在桂姐餐馆送外卖。可第二天,张草棉就拿着送外卖收回的200块钱跑了,还把送外卖用的自行车一起卷跑了。
廖陵儿这才想起来,其实在接张草棉的那天早上,一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地递给他一张纸条,“当时我感觉很不好,但没有追问他”。发生此事后她才明白,实际上张草棉解教前,黑老大已和他接好了头,递纸条可能是他们约好的一个逃跑计划。
“我很为他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该珍惜什么。我也很自责,如果早想到这个问题,就可能有办法阻止他。”
春节前,有10个孩子从少教所解教,廖陵儿给了他们10双新鞋,寓意走新路正道。
去接马艾萨和方国国的那天,马艾萨眼泪汪汪的,“我没钱回家,也没有文化,不会认字。”
方国国则问她:“你不怕我们骗你啊?”
廖陵儿记得那天的情形。“也许是坐不惯轿车,晕车,小马脸色特别不好,呕吐不止。小方可能是担心我们送他回爸爸那里,或者是怕出来后无处可去,脸上也没有血色,直到我们打电话给桂姐,桂姐答应让他们来店里打工,他的脸才从青紫慢慢红润起来,气息也平和了很多。”
现在,廖陵儿在重点帮助19岁的小林,他是廖陵儿见过的最求上进的少年。“我对小林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一直在很努力地找工作。”
虽然只读完小学二年级,可小林的口头语是“看一眼就会”。他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学电脑技术,刚从少教所出来的时候他在网吧呆了一个星期,还靠自己的一点电脑技术做了网管。廖陵儿把小林送到广州市第二少年宫学习。他一边学习一边帮人做设计制图。如今他已经编了一本书了,很有成就感。他还有做义工的愿望,起于廖陵儿给的一本关于志愿者的书。
18岁的小梁就不同了,他解教出来的时候说想学修车,廖陵儿帮他交了2000元学费。可是小梁很懒,比如师傅说要修车必须先去洗车,他就不愿意,说“我是学修车的,不是洗车的”。他很喜欢给廖陵儿打电话,“但老是说空话,没有实际行动。”不过,“我觉得这些孩子愿意跟我们聊,总比不想聊的好。”
说起这些故事廖陵儿的表情温和又坚定,“父亲生前有句口头禅,‘那么多人掉下水,拉起一个是一个’,我想我现在干的就是这个活。”
肖存玉:相信他们,才可以救他们
从广州作协退休的儿童女作家肖存玉,目光慈祥,轻声慢语。
三年前,她开始给广州少教所的孩子上写作课。15岁刘青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你出去之后会回家吗?”
“我不想回家,出去之后要去抢银行!”
“你知不知道抢银行的后果?”
“不知道,我想,抢银行应该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刘青,福建人,从小父母离异,后母经常毒打他,他偷了家里2000元出走。
如今,肖存玉保存着刘青写来的一封信,这封信里有为她写的小诗:“你是大海,我是浪花。你像大海那样胸怀宽广,我像浪花那样晶莹透亮。没有大海就没有浪花……”
一方面影响孩子的思想,另一方面做孩子父母的工作。在刘青解教前,肖存玉经常给刘青的父母打电话聊天,他们渐被这个陌生人的爱心感动了,答应以后好好待儿子。
这些少年的向善之心常令肖存玉感慨不已。
一个名叫张扬的孩子在作文里写道:“那次我抢了一个老奶奶的耳环,没想到老奶奶在后面边追边喊‘抢劫了’。我回头一看,觉得这个老奶奶就像我自己的奶奶,觉得我抢的是自己奶奶的东西,我跑不起来了,躲在角落的老大向我吹口哨叫我快跑,可是我没有跑,这个老奶奶冲上来抱住了我,把我送进了派出所。”
在少教所的写作班上,肖存玉把家庭电话、地址都告诉了他们,称有困难时可以找她。不少朋友担心,“这些少年犯,说不定恶念一起就会来你家抢劫,你不防着点吗?”肖存玉回答:“我不怕,就算我不能保证他们不去抢别人,但我相信他们不会来抢我,他们怎么可能去抢真心爱护他们的人呢?相信他们,才能救他们。”
肖存玉保存着厚厚的几叠来信。有的在信中介绍回家后做起了小生意,有的寄来结婚照,开始了娶妻生子的新人生。其中贵州孩子许海军的几封来信最为动人。许海军解教那天,是肖存玉帮他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后来许海军来信告诉她,那天他的黑老大就在后面跟着,如果没有肖存玉陪着,他一定会再回到黑老大手下。
许海军通过自己的劳动积下了一笔小款,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他在最近的信中写:“您以前到少教所来看我时,我都对其他人说我亲妈来看我了……所以,如果您不嫌弃,等您死了以后,我要给您竖个牌坊,和我的母亲平起平坐,让我来供奉你……”重读这信,肖存玉的眼圈红了。
感动时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曾经很关心身世悲惨的少年彭秋,但却没能如愿接到解教出来的彭秋。她在去年初的《羊城晚报》上写了篇《彭秋,你在哪里》的散文。
没想到,这篇文章真被彭秋看到了。他开始在餐馆努力工作,从一个端菜工做到了一个业务主管。
2007年年初,彭秋出现在了肖存玉面前。他拿出珍藏一年的《羊城晚报》,笑着向肖存玉摊开,只见《彭秋,你在哪里》标题下面,彭秋用红笔注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我在这里。”
黄瑞桂:什么时候回来,小店都会接纳
感动很少出现在桂姐的餐馆里,尽管她先后接纳了五十多名从少教所出来的少年,被许多人称为菩萨心肠的女人。
他们留下更多的是各种麻烦。像张草棉那样席卷数百元送餐费跑掉的就有十几人,有的还把送餐的单车卖掉。他们来的时候都只穿一身衣服,有的连鞋都没有,最后都是穿着餐馆的工装跑掉的。有一次跑掉的一个孩子被领班抓到了,他就押了自己的手机说是要带钱来赎,可最后还是没来。一些人劣性不改,他们来了以后,员工经常丢东西,手机已被偷过三四台。
“现在员工们对我说,发了工资都不敢睡觉了。”桂姐一脸无奈。
桂姐曾打电话给少教所的干部张清友:“你看你们这里出来的人……”张清友就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这个少教所干部经常为这些流浪少年找不到工作发愁。
发完牢骚后,桂姐又会心软:“我看着他们就会想起我的孩子,能帮一点就是一点,也算是行善积德吧。”
五十多人中,干得最长的只有一年多,短的就一两天。如今只有方国国一人还坚持埋头苦干。
干了一年多的是少年阿南,“一年多”也是出出进进两三趟加起来的。阿南常和工人们吵架,前后出走了好几次,过一段时间再回到桂姐餐馆打工,桂姐不嫌弃他:“每次都是要来就来,从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已经习惯了。”
桂姐对阿南的评价是,“干活还可以,远的地方他也愿意去”,“骑自行车送外卖时很快,喜欢用拖鞋当刹车”。不过她认为阿南的习惯不好,把同宿舍工人的风气都带坏了,工人们变得喜欢赌博。
今年春节前,阿南向桂姐借了50元后,忽然又失踪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来,桂姐担心阿南重操旧业了,“如果他愿意回来,我还是会收留他的。那些在我店里做过的孩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家小店都会接纳。”南方周末记者 傅剑锋 实习生 张丽红【原标题:打捞“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