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少年勤学艺
1938年8月,父亲出生于滑县留古镇一个贫苦王姓农民家庭,父亲还在襁褓中我的祖父就病故了,后随祖母到八里营乡北苑村继祖父家生活。那时兵荒马乱,缺吃少穿,父亲的童年是在饥饿和逃难中度过的。父亲经常对我们说,他小时候树皮草根都吃过,只要能挡饥就吃;还天天担心兵匪劫掠,一听见枪响,就赶忙跟着大人逃躲。解放时,父亲11岁了,那时家里有祖父母、父亲、叔叔和刚出生的姑姑,家境仍很艰难。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又能让孩子吃上饭, 1953年春,祖父找了当时比较有名的大平调演员王喜行,请求人家收了父亲为徒。父亲先随师父在内黄民兴剧社(后改为内黄县大平调剧团),后到滑县同乐剧社(后改为滑县大平调剧团)。
听父亲说,他刚进团学戏时戏班赶场都是用手推车,晚上睡庙屋里,行规还很严,学徒干活不勤快、练功偷懒或不尊重老艺人,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父亲出身贫苦,谨遵师教,练功刻苦,从不偷懒。不管严寒酷暑,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床,到野外喊腔练功,夜晚住戏后父亲还坚持练功到深夜。勤奋吃苦的父亲练的嗓音纯正,戏功扎实,文武行当都能演。父亲在滑县同乐剧社时,团里除了王喜行外,还有王道修、徐太和等著名大平调演员,父亲不仅跟师父学戏,还想方设法向这些名角学习。这使得父亲戏功和演技都有了很大提高,很快成为团里的主要青年演员。1956年参加安阳地区戏剧汇演,父亲主演《铡赵王》就一举荣获个人表演二等奖。
艺无止境永求索
父亲为人诚恳正直,在艺术上精益求精。1962年5月,父亲调入了浚县大平调剧团,次年6月拜大平调著名演员“红脸泰斗”张法旺(道妞)为师,和他一起拜师的还有宋德庆、马卿相,宋德庆就是“三红脸”,马卿相是唱须生的。在张法旺老师的潜心教诲下,他们很快都成为大平调的著名演员。父亲早期曾唱毛净,后主唱黑头,1963年他主演的《铡美案》参加安阳地区戏剧汇演,荣获个人表演一等奖。这时,他还主演《铡赵王》、《下陈州》、《铡梁有辉》等包公戏,这和文革后主演的《铡郭槐》成了父亲的代表剧目,被人成为李德平的“五铡”戏。多年来,父亲一直是浚县大平调饰演包拯的定型演员,由于父亲嗓音洪亮,演唱铿锵有力,似虎啸狮吼,扮相威严,刚健豪迈,被群众称为“活包公”。这以后父亲省里、市里获奖不断,河南电视台、河南人民广播电台、市县电台都录制并经常播放他的戏,他还被吸收为中国戏剧家协会河南分会会员。不管社会给了父亲多高的赞誉和荣誉,他从来都没有在任何地方向任何人炫耀过,他总是说:“当演员得尽力把戏演好,得让观众喜欢。”
父亲嗓音洪亮,文武双全,不仅能演黑头,还演花脸、武生、丑角。在古装戏里,他演的包拯一身正气,演的奸佞令人发指,演的武生飒爽英姿,演的丑角滑稽诙谐。最让我难忘的是,1978年剧团在新乡县剧院演出《春草闯堂》,每天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一本戏连演两个月,一个1600多个座位的剧院竟然场场爆满!最让人感动的是,父亲演胡进演得滑稽诙谐,可爱逗人,一时成了新乡名人,跟父亲在新乡市大街上走,人们都争着跟“胡大人”说话。 当时新乡市里,人们为了看父亲戏,找熟人、托关系买票,有时竟然出现了工人不上班、学生不上课的现象。
父亲演过的现代戏也很多,他演的《洪湖赤卫队》中的刘闯、《杜鹃山》中雷刚、《沙家浜》中的胡传奎、《难办的婚事》中的王春等角色个个叫好,特别是演《智取威虎山》中的李永奇和《盼儿记》中的大犟。文革时,浚县大平调剧团并入浚县豫剧团,父亲改唱豫剧,舞台上扮演杨子荣的演员又蹦又跳,可没人叫好,父亲登台一开腔,台下掌声不断,“杨子荣蹦断腿,不如李德平张张嘴”传为佳话。1990年,浚县大平调剧团排演了大型计划生育现代戏《盼儿记》在全县农村巡回演出,父亲饰演戏中的大犟,父亲出色的悲情表演更增加了剧情的悲剧性,每场演完,台下都哭声一片。同年,这个戏被河南电视台录制并播放。
唱到星落月儿圆
从上个世纪70年代,父亲的唱段开始被省市电台灌唱片。几十年来,省市电台多次应听众点播播放父亲的唱段。走在豫北的城乡,时时可听到音像部播放父亲的唱段招徕生意,娶媳妇办喜事用高音喇叭播放父亲的戏增加喜庆,往田地里干农活的农民模仿父亲的唱腔喊几声过戏瘾。观众喜欢父亲的戏,主要是父亲的唱腔好、表演好。可是乡村人还有他们的看法,那就是父亲唱戏卖力、带劲,在农村演戏,经常听人说:“听李德平唱一句儿,身上三天都有劲儿”。
从我跟团开始,父亲经常都是一天三出场,而且都是演大角儿,一天最少一本包公戏,直到今天父亲还是这样,从不喊苦叫累。不管严寒酷暑,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是群众愿意听,父亲都能满足观众的要求,有时还带病上场。1978年春天,父亲得了美尼尔氏综合症,本来需要住院治疗,但当时浚县大平调剧团刚开始恢复上演古装戏,演员紧缺,父亲只好一直随团,一边演戏一边服药治疗。那时我刚进剧团,我记得父亲忍着病痛的折磨,随团从鹤壁中山到鹤壁市区,又到新乡市。
记得1982年的冬天,剧团在滑县草坡村演出,夜戏父亲演《斩包拯》,开戏前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那时担任团长的父亲找村里的会首交涉,是否停演,因为演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剧团一开戏,若刮风下雨无法演,也按演一场戏算。会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说:“演吧,只要群众不走,你们就只管演!”戏在雪花飞舞中开锣了,剧情发展,雪花逐渐变成了雪片,可是,台下的群众根本没有减少,只是人们坐的更集中了,我饰演曹贵妃,在台上都冻得直打哆嗦,可眼瞅着台下的人就不走,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听父亲演戏,顿时我心里热乎乎的。唱到最后,父亲身上、帽上、胡须上、甚至脸上都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散戏时,台下群众喊道:“黑老包变成了白老包。”
父亲不管在哪演戏,观众点啥他唱啥,一般都满足观众的要求,有时一台会到了戏了,群众还没听过瘾,父亲便加唱小段,可往往都是唱一段又一段,一直唱到大深夜乐队受不了了,群众才罢休。可是有一次父亲没能满足观众的要求,到现在还觉得内疚。那是“文革”期间,他随浚县豫剧团到“531工程”演出,演员们唱完样板戏后,下面的群众要求父亲唱段大平调。父亲用大平调演唱了毛主席的《红军不怕远征难》,唱完后,下面的群众还是点父亲唱大平调,他只好又唱了一遍《红军不怕远征难》。父亲连续将《红军不怕远征难》唱了好多遍,观众还是不依。最后父亲无奈地对台下的说:“老戏都‘忘’了我只能唱这些了。”父亲说的老戏就是古装戏,那时是禁演的,就是不忘也得忘啊!现在想来,那是父亲是多么尴尬和无奈啊!
近几年,很多人都劝年迈的父亲,在自己事业最鼎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岁月和年龄不饶人,别等唱砸了给自己的艺术事业抹黑。父亲不是贪图虚名的人,他总是用一句歌词回答:“只要群众喜欢听,我唱到一百年。”
安贫乐道只为“戏”
父亲对生活从无过高要求,只要不受冻不挨饿就行。 1962年父亲和母亲一起从滑县大平调调入浚县大平调,那时母亲也是著名演员,艺名大花,主攻青衣。父母来浚县后一直是租房子住,到我记事时还经常搬家。多年一直是全家五口挤在一间房子里,直到1979年,我们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记得那时剧团放假,父亲骑车载着我们回远在百十里外的老家,一辆自行车驮着我们一家,我和姐姐挤在前边大梁上,母亲抱着弟弟坐后边。
父亲总是说,他对家里人亏欠太多。虽然父母亲都是著名演员,可是一是剧团经常在外演出,二是自己也没有房子,所以,父亲来浚县工作好多年,祖母都没有来浚县住过,一直生活在老家,过着清贫的生活,直到我们盖了房,祖母才开始来浚县生活。母亲为了支持父亲的事业,为了照顾家,忍痛放弃自己的事业,调离剧团。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父亲常年不在家,有多少次赶场经过县城都没有往家里待一会儿。家里两次盖房都是母亲一人打理,父亲没有请过一天假。多少年家里的一切全靠母亲操持,由于过度劳累,母亲患上风湿性心脏病,自1988年后经常犯病住院,可是父亲因为在剧团离不开身,没有在医院陪护过母亲,最多是赶场路过看一眼。母亲于1993年因病早早地离开了我们,父亲提起母亲,总是一脸愧疚,伤痛流泪。几十年来,他为大平调艺术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亲情。
父亲热爱大平调艺术,他对演戏却到了痴迷的地步,为了浚县大平调他放弃了进省剧团的机会和很多优厚的待遇。1978年,剧团在新乡演出时,著名豫剧艺术家李斯忠专门跑到新乡找我父亲,要父亲改唱豫剧做他的徒弟,这是多少演员做梦都想的事啊,可父亲舍不得大平调,更舍不得喜欢听他唱的那么多的热心群众,只得忍痛拒绝了李斯忠老师的好意。后有多少剧团都以高待遇想把父亲挖走,可父亲都没有答应。1992年,长垣有个叫“二百万”的办了个大平调剧团,多次找我父亲,开出的条件是先付给父亲二十万作为养老金,然后每月再开两千元工资。那时,父亲在团里工资只有600多元,母亲患心脏病经常住院,家里经济很紧张,非常需要钱,可是父亲还是拒绝了。1998年,父亲办理了退休手续,这时更有许多私人剧团想高薪聘请父亲,可是父亲宁可拿浚县大平调剧团每月900元的工资,都一一拒绝人家,因为他离不开也不愿离开浚县大平调剧团。作者:李壮丽【原标题:李德平:大平调艺苑的常青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