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翔

    大陈庄，是新蔡县一个地处汝河岸边的普通村庄。全村541口人，除一谢姓人家外，其余皆为一世祖陈敬的后代。在翻阅新修的陈氏家谱，查看每家牌位的时候，我第一次亲密接触到了大量的姓名信息，强烈感受到了浓郁的乡村生活情趣。

    乡村姓名是乡村生命个体的外在符号。娇柔的小名、气魄的大名、生动的外号和亲昵的辈分名，正是乡村美丽生命的不同展示。

    小名

    小名也叫乳名或奶名。乡村孩子降生3天左右，家长一般找村里德高望重或脾气相投的人给孩子起个小名。少数村民自己给孩子起小名早有准备，绝大多数不加思索信口拈来，从来不需要字斟句酌。

    村里男孩、女孩的小名用字各有偏重。男孩小名常用字：发、伟、龙、国、建、华；女孩小名常用字：娥、花、芝、芳、英、荣、兰、香。乡村小名，全部是两个字。

    村里人起小名，也没有一定之规。亲戚间的孩子比着起小名：姐起名叫春仙，堂妹起名叫春香；哥哥家的孩子起名叫红超、红杰，本家的两个闺女起名叫红亮、红梅，姐姐家的孩子起名叫红卫、红花、红灵。按动物起小名：刺猬、老虎、赖狗、狮子、小狼、巨狼、小猫、鳖子。重男轻女的人家会下功夫起男孩的小名：保住、栓住、宝玉、宝童、宝龙、中用。按辈字起小名：金字辈的，起名叫金玲、金山、金胖、金爱。前后两字颠倒起小名：老大起名叫宣娥，老二叫娥宣。按排行起小名：老大、老二起名后，下面3个分别叫小三、小四、小五。按乡村俗语起小名：毛孩、赖毛、孩儿、尿壶、短子、老摆。男孩起女性文字的小名：留妮、赖妮、小妮。

    触景生情起小名的更是多数：一连生几胎终未成，最后成一个起名叫铁头；秋天里出生，起名叫秋生；正月里出生，起名叫得岁；出生18天后爹死，起名叫苦瓜；头生是个男孩起名叫会生，二生又是一个男孩叫连生；单传几辈后生个男孩，起名叫小旺；头生是个男孩，想要个女孩，二生真生了个女孩，起名叫小巧；在河工干活期间生了个儿，起名叫治河，又一胎还是儿，起名叫河胤；同夜出生，先生的起名叫得胤，后生的起名叫双胤。

    以“大”、“小”字开头起小名，是村里人起小名的惯性使然。如大宣、大红、大妮、大定、大云、大娥、大毛，小等、小撇、小谜、小月、小斗、小菜、小改、小收、小认。

    小名的称呼也不是固定不变的。起小名时不带“小”字，后改称为了带“小”字的小名。如小名红伟，后改称小伟，小名全利，后改称小利；小名叫书华的，因为是家里的老大，后改称为了大华。

    小名属非正式的名字。即使你鹤发满头，一位长辈小小少年理直气壮，高高在上地直呼你的小名也不属违反常理。

    大名

    大名也叫学名。村里人起大名的主要作用是适龄入学和干活记分。不上学的男性也起大名，但不上学的女性鲜有大名。

    一个村子里辈“字”据说是先人们按照金、木、水、火、土相对应的字排列好传下来的。从陈氏家族牌位上看出，5代以前的辈字时有时无，先人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会影响后世。5代以后，陈氏的辈字才固定下来，从第6代起，先人们把辈字延续列入了计划，他们选了一个个吉字供后人使用。现在大陈庄辈分得以延续，正得益于那时先人们的明智决定。

    村民大多起3个字的大名，从名字上须能看出辈分。名字的第1字是“陈”姓，第2字是辈字，第3字才是与其他同辈的人加以区别的关键字。基本格式是：名字=陈+辈字+区别字。比起起小名，起大名较为简单，前2个字是固定的，只需找一个男女有别的第3个字就成。如陈培玉是“培”字辈，陈志升是“志”字辈，陈金兰（女）是“金”字辈。男性大名的主要区别就在第3个字上。

    村里男性大名的第3个字有许多习惯用字。上、下有3辈人共同使用的第3个字有：海、魁、德、国、明、伟、甫、勋；上、下有4辈人共同使用的第3个字有：宇、生。

    改革开放后，村民的文化程度日益提高，大部分年轻人走出大陈庄后视野大大开阔，起大名也赶起了时髦，有一大部分人起2个字的大名，如陈萍、陈聪、陈阳；就是起3个字的大名也干脆不用辈字，如陈晓琳、陈文博、陈涵宇。

    外来异姓女性，自从踏入大陈庄大门的那一天起，就被改头换面，重新包装成为了真正的陈姓人氏。我母亲姓李，嫁给我父亲后，就莫名姓了陈，大名称陈李氏。她的李姓兄弟姐妹也都叫她老陈。如今，84岁的她生活在城市里，仍依陈姓“扬名”，年轻的邻居叫她陈大娘，年龄相仿的叫她陈嫂子。

    同名，如一个问题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历史阶段的不同答案。村里族人正在酝酿续增辈字，以改变村里同辈之间同名的乱象，避免晚辈与长辈之间同名的尴尬。

    村里人的大名一般在正规的场合使用，陈氏家谱与祖宗牌位，是一个个陈姓大名存在的最终记忆载体。

    外号

    外号也叫绰号，是大陈庄人依据某位村民的日常表现及特征，在本名之外为他私下里另起的一个名字。外号往往语言凝炼，形象逼真，反映一个人张扬的个性特点。按性格特点起外号：认直理，办事不会拐弯磨角，外号叫别筋；能讲会说，外号叫拨拨嘴、铁嘴鸭子；办事拖拉、不紧张，外号叫意识；从小爱爬高上低，外号叫猴妮；小肚鸡肠，常心生暗气，外号叫气筒；不爱洗手洗脸，外号叫老黑。按长相起外号：门牙大，外号叫大牙；门牙掉一个，外号叫老豁；表情严肃，少有笑脸，外号叫哑巴脸；怕拉壮丁，自残一只眼，外号叫瞎子。按手艺起外号：弟兄4个都会木工，外号分别叫大木匠、二木匠、三木匠、四木匠。

    我的一位本家大娘陈高氏，1919年生，体格尚健，思维敏捷，言辞流利，曾数次吟唱她那一代大陈庄人的外号顺口溜。大娘没有文化，也不晓得如何表述字意，我把顺口溜录下，反反复复收听对比，才凑合着用表音文字记录了下来：“吱吱了了天明家，大红脸老化家，刻刻喀喀小林家，美人条子小东家，会说会演麻子家，嗷嗷叫臭皮家，大葱脖子猫虎家，不言不语行户家，芝麻朗黄头发，还是陈庄定成家。”经考证，这段顺口溜形成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且不说文字是否准确，单单能保存下来，就已经弥足珍贵。村民闲聊时，说到“穿大衣里”，就知道是陈志怀家。据传他确实穿过他姨的大衣，其实那也无可挑剔，村民们只是为了逗乐罢了。一提到“美人条子”，就知道是陈周氏，她人长得漂亮，大高个，漫长脸，是昔日里村民们公认的村花。

    村里起外号是一辈辈的起，老辈人有老辈人的外号，小辈人有小辈人的外号。大部分外号会伴着一个个村民“出生入死”，而真正的小名、大名却似乎难觅影踪。

    辈分名

    大陈庄是一个馍掰开发展起来的，彼此间骨肉相亲，藕断丝连。以辈分名相称，是一直以来铁打不动的风俗。

    辈分名是一个人在村里的坐标位置，横坐标是大、小排序，纵坐标是长、晚排序。横坐标在前，纵坐标在后。横坐标是固定的，纵坐标是活动的。大、小排序一般按同胞兄弟大小排列，叔伯兄弟多了有时也合并排序，而且男、女还要分开排序。长、晚排序是两人间辈分的相对差距。横纵坐标的结合就产生了一个人的辈分名。

    任何一位村民都因坐标不同而拥有数个辈分名。陈姓男性辈分名的样本是：三爷、三大爷、三叔、三哥、三弟等；陈姓女性辈分名的样本是：三姑奶奶、三姑、三姐、三妹等；外来异姓女性辈分名的样本是：三奶奶、三大娘、三婶子、三嫂等。“三”是某人的大小排序，三字后面的称呼则是他（她）人与其的辈分差距。村里人的大小排序、辈分差距，妇孺皆知，辈分名是建设和谐乡村的抓手，是村里人维系亲情的重要纽带。

    村里人相见，从来是不叫尊称不说话。村里的称呼中有很多惯例是约定俗成的：晚辈见了长辈，只叫辈分名。年长的长辈见了年幼的晚辈，小名、大名、外号都可叫；年幼的长辈见了年长的晚辈，只叫大名，小名、外号一般极少叫。

    年长的平辈见了年幼的平辈，可叫小名、大名、外号；年幼的平辈见了年长的平辈，不喊小名、外号，只叫大名、辈分名。

    陈氏家族的姓名真相，是乡村生活的生动画卷，是农村社会的真实写照。大陈庄多姿多彩的姓名中间隐藏着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串串生活足迹，隐藏着村民们栉风沐雨、寒来暑往的一段段沧桑岁月。（原标题：藏在家史中的姓名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