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颜色,这个文化的基因
《中华遗产》2012年11月 撰文/黄秀芳
在澳大利亚东部的热带雨林中,生活着一种鸟。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缎蓝亭鸟。这名字几乎可以说是为雄鸟取的,因为它有着一身蓝黑色的羽毛,如绸缎,泛着幽蓝的光。而黄绿色的雌鸟,长相就逊色多了。
那天是在电视上看见缎蓝亭鸟雄鸟的,它正忙着四处叼拾颜色漂亮的宝贝,诸如鲜花、贝壳、浆果之类的,往一块一平方米见方的场地上放。我很好奇,它要做什么?原来这些都是它搭筑爱巢的饰物,好在繁殖期到来时,吸引雌鸟的青睐。
为了繁衍生命,缎蓝亭鸟雄鸟认准了美丽的颜色有助于它完成这一光荣的任务。这种来自于基因传递的知识,在动物界并不罕见。比如沙漠里的动物,大多数都有微黄的“沙漠色”。雪地动物,都有一层白色外衣。生存于险恶环境中的野兔,毛色都是土黄的。这些颜色的选定,按照达尔文的解释,都是生物在长期的自然选择中形成的,可谓繁殖色、保护色、警戒色。
为了生存和繁衍,人会有同样的行为吗?是的。
1930年,北京周口店发现了著名的山顶洞人遗址。遗址分上下室,上室为居住用,下室为埋葬用。在下室的三具尸骨四周,撒有赤铁矿粉。为什么要撒红色的粉末?专家认为,远古人首先认定红色有“通神”的作用。在原始人的观念里,有着与血和火一样颜色的赤色,它们之间一定也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按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的观点,这叫原始人的“相似率思维”。撒赤色粉,是希望能够让已经冰冷的尸骨,热血重流,死而复生。
山顶洞人距今约3万年,这意味着,早在远得我们无法想象的年代,原始人已经会用颜色来表达主观诉求。
其实这种用颜色表达生命诉求的现象,也出现于距今20万年—3万年的尼安德特人遗址中,这些欧亚大陆的早期智人,同样会用红色的赤铁矿粉涂抹尸体。原始人最初认识世界的方式,想来大致相同。
不过人不是鸟,人的诉求也不会仅仅停留于对生存和繁衍的解决。人还会关注、寻求对所有未知问题的解答。诸如天地是什么,宇宙如何运转,“我”又是谁。当集团、阶级、阶层逐一出现后,一部分人又想着如何控制社会群体、稳固统治地位、规范行为秩序……于是,有更多的颜色,被人类用以表达日益复杂的内心诉求,被赋以抽象的含义,颜色遂有了文化的内涵。
放眼全球,分布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任何一个民族,无一例外的,都有自己的颜色文化。而中华民族独领风骚。何来如此底气?
这几乎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公式:东方属木,色青;南方属火,色红;西方属金,色白;北方属水,色黑;中央为土,色黄。五方位、五元素、五原色,它们几乎就是构成宇宙的基本要素,用一个公式,即可统括世界,这样的智慧,只能让人五体投地。
而接下来的更为精彩:智慧的华夏人,在此基础上,又融入了阴阳学说,从而创造出一整套完备、成熟并且具有哲学思想的颜色体系——“五色体系”,并用这个体系来指导、规范社会秩序和人的行为,以至于一部五色体系,就几乎是一部色彩治国史。
如果能穿越到古代,你一定会被颜色左右,“五色体系”像一部无形的“色彩法”,无所不在。颜色如何能成法?奥妙在于颜色的等级。至少早自商周,人们便认为,可以直接从大自然提取的五原色,是正色,而用五原色相混而来的颜色,是间色。依此原理,颜色的等级是:正色贵,间色贱。
周朝是一个礼制完备的时代,统治者处心积虑,希望用一套尊卑有别的制度,来规范、约束各诸侯国及百姓,以稳固其地位。这一诉求,也表达在对颜色的使用上了。接下来的情形便简单了:用正色还是间色,就看你是啥级别。
周朝把统治阶级分为五个等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遇见生人,如何识别其地位以免冒犯呢?看他堂前柱子的颜色:天子是朱红色,诸侯用黝黑色,卿大夫为青色,士人黄色。天子佩挂的玉是白玉、诸侯是山玄玉、卿为水苍玉,士子只能佩美石。而系玉的丝带,也有颜色之别。
用颜色来明贵贱的制度,幸好随着封建王朝的结束而渐趋消亡,但其印记却存留着。比如江南水乡那如诗如画的粉墙黛瓦,便是一种建筑等级的体现。红墙、黄瓦、朱门,那都是统治阶层使用的,而底层百姓,就只能用无彩系的灰、黑、白。东南大学的余雯蔚、周武忠在《五色观与中国传统》一文里说,这决定了中国传统民居朴素的风格。由于古代都城大多置于北方,所以民居越往南,黑白色差就越鲜明。诗情画意原来是一种无奈。
看来,颜色的基因传承不仅动物有,人类也有。只不过人所传承的是一种文化的基因。它有时会被改变。(原标题:《中华遗产》:颜色,这个文化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