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京剧院的新编历史京剧《春秋二胥》自推出后大受欢迎,近日赴天津参加第七届中国京剧艺术节也好评如潮。该剧是以春秋时代原本一对相敬相惜的好朋友伍子胥与申包胥因为家仇国恨而相互纠葛的故事为题材创作而成的一部厚重的历史悲剧,表现被害者怎样异化成为施暴者,一个本来应该是受到同情的人反而受到谴责,有着强烈的现代意义,并秉承了上海京剧院在历史剧创作中一贯的艺术追求,即探讨历史发展进程中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使该剧成为继《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成败萧何》之后,又一部成功的新编历史剧,并很好地阐释了新编历史剧该如何创新的问题。
内容新:深度开掘人物 探讨复杂人性
新编历史剧并非简单地讲述历史故事,更非戏说或颠覆经典,而是深度开掘人物,符合当今审美理念。京剧《春秋二胥》讲述了太傅伍奢因直谏荒淫无道的楚平王被满门抄斩,其次子伍子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在好友申包胥的帮助下逃到了吴国,申包胥因此下狱。十九年后,伍子胥从吴国借兵杀到楚都郢城脚下,楚国新君楚昭王从死牢中赦出了饱受煎熬的申包胥,希望劝退伍子胥的虎狼之师。然而,这一对生死故交却因为各自不同的人生遭遇及人格理念,一个执着报家仇,一个坚持捍卫国家存亡,最终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背道而驰……
伍子胥这个人物,对观众来说并不陌生,表现其一夜之间白了头的《文昭关》更是京剧舞台上久演不衰的保留剧目。然而《春秋二胥》中的伍子胥却区别于传统戏里那个受人同情的悲剧英雄,而是更贴近他历史上复杂丰满的真实一面:复仇和纠结。史书上记载的申包胥较为简要,几乎是一笔带过,《春秋二胥》则丰富了申包胥劝诫和阻止伍子胥复仇的人物内心。最令人感慨的是,伍子胥和申包胥两个本受朝廷重用、相敬相惜的青年才俊,由于楚平王的昏庸,造成了朝廷的震动、生灵的涂炭和个人命运的急转直下。两位在突如其来的灾难和变劫下的不同选择是全剧的戏剧冲突核心:伍子胥在不公命运下,选择捍卫家族的尊严,要血洗灭门仇恨;申包胥却大义凛然地选择放下个人恩怨,反对伍子胥“仇一人而戕一国”的行为,捍卫国家民族存亡和维护黎民百姓的安危。然而,两人的行为都有各自坚守的正确性与合理性,于是,昔日有救命之恩的兄弟成了对立的敌人。
该剧出品人、上海京剧院院长单跃进表示:中国自古流传着两句互相抵牾的俗语,一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二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如山,是复仇,还是宽恕?人们难以摆脱深重的心理困境。春秋时期的伍子胥与申包胥,便是在命运的驱使下,被这样的困境缠绕了。于是,便有了本剧的艰难创作。以京剧的舞台语汇,探讨这样一个人类共同遭遇的哲学叩问。无疑,是一班京剧人在挑战自我。创作者无意于剧中人物的孰是孰非,却着力刻画和渲染着人物心理过程中的艰难、困顿、残酷,乃至人性的变异扭曲,并相信,随着文明和理性精神的生长,人类应该思考和避免由复仇而带来更为深重的人道灾难和人性摧残。
该剧编剧冯钢表示:我想通过这部戏呼唤大家学会放下,用爱来解决一切困扰、不平与仇恨。
人物新:老生改花脸唱念做俱佳
伍子胥的形象在传统的戏曲舞台上有着丰富的艺术表现,仅京剧就有《乱楚官》《战樊城》《长亭会》《文昭关》《浣纱记》《出棠邑》《武昭关》《卧虎关》《战郢城》等剧目。这些戏中的伍子胥均是老生应工,《春演二胥》改以净行花脸扮演,这也是此剧在艺术上的一个大胆创造。
其实这也是上海京剧院早已成功了的艺术尝试。如京剧《曹操与杨修》中曹操就不是白脸奸臣,《贞观盛事》中的魏征由老生改为花脸出演,《成败萧何》中的韩信由生变为净,这些因人设戏的改动都取得了成功。《春秋二胥》中红脸的伍胥在扮相上更显美观大方,这一改变有着充分的理由。一方面,以花脸表现,虽不同于以往舞台上伍子胥的英雄形象,却更贴近他历史上复杂丰满的真实一面;另一方面,饰演伍子胥的安平曾有在《成败萧何》中饰演韩信改花脸的成功经验,也让他有了底气。在表演上安平借鉴了前辈的艺术经验,趟马时,增加一个马童,加强舞台气氛。在马童翻扑跳跃技艺的配合下,伍子胥端庄稳健地舞动马鞭,深厚的武功根基,显得庄严威武,神采奕奕,每每亮相,都是一尊形神兼备的雕塑人像。
而傅希如在饰演申包胥时则着重刻画了人物内心的心理变化过程:把对伍子胥从相敬、相惜到劝诫、阻止其复仇心理再到最终批判其走火入魔的复仇行为的痛心,通过有层次的舞台表演层层递进。将申包胥这一大义凛然的文弱书生的爱国情怀、正义精神以及复杂的兄弟情义表现得真实动人。
本剧是一出花脸、老生的唱工戏。导演续正泰同时也担任了该剧的唱腔设计,在剧中为伍子胥打造了大段抒情唱腔,把成套反二黄用于“花脸”行当,以往罕见。尤其是剧目收尾时,伍子胥唱的一段【反二黄慢原板】“去了,去了,包胥他去了……”表现了伍子胥在复仇后,面对申包胥的决裂和离去时的一种失落复杂的心境,同时这样一个余味悠长的结尾也更能引领观众的思考。
形式新:舞台简约回归传统
空灵的风格、极简的形式、京剧本体的写意性的运用构成了《春秋二胥》的舞美风格。与以往的新编历史剧不同,舞台上没有极为奢华和复杂的实景场面,取而代之的是设计师运用的“七巧板”式的平面模块。在几块模块的拼接下,一个倒梯形的平面布景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的纱幕后,楚国城池和王宫也被清晰地呈现出来。随着剧情的发展,“攻城”“淹城”“灭城”仍然通过这些模块的自由组合、拆装被巧妙地分层次呈现。“七巧板”模块在剧中既是王宫、城池,又是宗庙,亦是战场、战车,这正和京剧本体的“一桌二椅”的象征意境如出一辙。
舞台表演区只留有一块平台,简单、干净。舞美设计给舞台做减法等于是给演员和观众做加法:为演员留出足够的表演空间,其实也是为观众留出更多的想象和思考空间。专家们认为,该剧中的“一桌二椅”的舞美手段已从传统意义的横向调度走向了纵向调度,既有舞台的平面空间的调度,又体现在了布景的空间调度。一种鲜少出现的“三维”的空间调度处理手法成为了该剧的舞美设计的最大特色,也给全剧增色。舞美设计师郑加杰说:“我们这里所说的‘一桌二椅’,已不是单纯意义的道具实体,而是一种虚拟、写意的美学手段。在有限的元素下,通过简单的拆分、组合,演变出不同的时空,将戏曲写意的美学特色发挥到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