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杨修》剧照
戏曲是民族艺术的瑰宝,历史源远流长。当今,戏曲发展趋向多元化,问题也不少,其中一个突出问题是忽视戏曲故事的圆融完整,导致剧目难以达到应有的本体高度。实际上,当代戏曲理论和实践都缺乏对戏曲文学叙事的关注。
故事在戏曲中式微
戏曲起源于宗教祭祀,以歌舞娱神,后逐渐发展为“以歌舞演故事”。作为舞台艺术,戏曲要通过演员的唱念做打在观众面前演绎一个故事,故事无疑是戏曲演出的基础。声腔、程式的丰富完备,对剧种的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所以戏曲也被认为是声腔的艺术、“角”的艺术。
当人们的关注重点倾向于欣赏表演,故事的基础性作用被逐渐弱化。观近代戏曲史,文本几乎都被湮没在光彩的舞台之后。故事建构的基础重要性被漠视,甚至被编剧忽视。既有的创作习惯为舞台增添了各种外异内同、或新或旧的戏曲复制品,模式化创作的有之,诸多疏漏的有之,不能自圆其说的亦有之。人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失去戏曲文学的强有力支撑,以演员和舞台表演为中心的现代艺术生态将逐渐萎缩。
当下的一些新编剧目,很容易犯主题先行的毛病,故事情节围绕主题随意增添。错漏百出的局面证明了主题先行的可恶,更表明了故事的重要性。毕竟,由故事衍生出的主题才更扎实。一些剧目则是歌舞全面压倒故事。故事开篇就有缺陷,而后的情节只能是为了补漏而刻意安排,但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一定会冲淡抒情曲辞营造出的魅力。
好故事造就经典
对于不熟悉戏曲的人来说,最方便其理解的还是故事。戏剧大师洪深说过:“舞台上有效果,须情节好;戏剧有价值,须故事好。”情节好,现场观众自然津津乐道;故事好,剧目才有成为经典的可能。
京剧《曹操与杨修》是新时期戏曲文学和艺术的双重典范。剧目经过适度剪裁和艺术虚构,塑造出了两个丰满立体的艺术形象。曹操爱才,却猜忌心重,错杀孔文岱合情合理,杨修的经世才华则让他又爱又惶恐。杨修绝顶聪明、洞悉世事,看得透曹操的所作所为,却狂傲耿直、自视甚高,不屑于忌惮曹操。他明知曹操夜梦杀人是为错杀孔文岱遮羞,可还是要设计拆穿他。矛盾一步步升级,深谙权术的曹操先为杨修牵马坠镫,意在捧杀,后借动摇军心的罪名下了杀心。行刑前,曹操还怜才犹豫,众人为之求情,他马上联想到“众望所归是杨修”,终究要了他的性命。
这既是聪明人的悲剧,也是普通人的悲剧。剧末,鬓发花白的小吏依旧敲着锣,为曹丞相喊“招贤纳士,重图大业”。这是更大的悲剧。
合理的故事编排给形象塑造提供了便利条件,也更利于突显主题立意。好故事的多义性表达能引起联想,审视自己,观照生命。《曹操与杨修》,粗看一遍,直觉认为杨修太耿直而曹操太爱猜忌。重看一遍,又觉着人性的弱点恰恰是优点的伴生物。再而三,感觉“曹操”“杨修”们就生活在周围,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反躬自省,这就是最好的生命观照。 合情理的故事安排,对情感的聚集也有着重要作用。着意于抒情的《牡丹亭》,有情有义有故事,朦胧的爱情感受与释放天性互相渗透,不着一迹。但试想,一个没有好故事的《牡丹亭》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与其苦心孤诣地寻思如何将抒情唱段写好,倒不如先构思一个好故事。
剧本原创力退化的背后
故事在戏曲创作中处于基础地位,这个基础打不牢、夯不实,说明戏曲剧本的原创能力在退化。这不单单是某个剧种存在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戏曲领域内的困境,整个戏剧界存在着原创不足、文本水准下降的趋势。追根溯源,原创力退化的背后隐藏着创作态度的缺失。
戏曲与话剧不同,只有部分抒情题材才适合写成或改编成戏曲,这限制了创作范围。构思情节、抒情写意、唱念合辙……戏曲创作吃功力熬时间,费力还不见得讨好,剧作者不愿意碰这个钉子,优秀的戏曲本子自然难得一见。王国维在《戏曲考原》中说:“虽咏故事,而不被之歌舞,非戏曲也……虽合歌舞,而不演故事,亦非戏曲也。”不屑于在故事上下功夫,而只注重唱词念白的精雕细刻,这种理解显然是片面的。
如今,“十年磨一剑”的创作态度在逐渐消亡,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的创作者越来越多。生活给创作者提出了生存的问题,他们必须把作品兑换成货币。同时,一些创作者不得不完成写作任务,并本能地把作品写成获奖需要的样子,其次才是写作自己心中的戏剧。自由写作越来越奢侈。
利益和压力的驱使力量惊人,但还没到不可抗拒的程度。曹禺写《雷雨》,是想写腐朽的封建家庭和家庭内部的人,想写出复杂的“人”,纯属无为之举,怎料竟铸就了中国现代话剧史上的里程碑。果戈理直到听了朋友讲的故事,才动笔写就了名剧《钦差大臣》;郭沫若写《虎符》酝酿了20年;《曹操与杨修》在陈亚先的抽屉里躺了10年。作为戏剧人,应定期地思索、反省,对照中外戏剧史,思索戏剧何以为戏剧,反省中国戏剧为何会衰微。
戏曲不只是舞台演出的艺术,更是一种文化的载体。不是所有演出过的戏曲剧目都能称得上艺术,要看它是否具有思想含量,能否反映或引领时代思想、审美、风尚,是否蕴含人文关怀。进入艺术行列的戏曲,与文化传承、文化引领有着必然联系。这要求戏曲不能只在本领域自说自话,不能只与某一类人群、某一个集体、某一个阶层建立联系,而是应该进入精神领域,与历史、人文、生命建立起广泛的关联。 张 彤(原标题:评戏曲创作:别让“歌舞”压倒“故事”)